裏頭便瞬時傳來了頗為緊張的低聲:“是誰?”
安如霜緩緩道:“送酒的。”
裏頭那人赫然鬆了一口氣,左右看過無人,便迅速拉開門看著安如霜道:“進去吧,別耽誤時間。”
安如霜低聲道:“是。”
這樣說著,她往前走去,擦身而過時,一個小小的荷包便從她身上落了下來,發出叮當的聲響。
那官差麵上滿是歡喜,左右顧盼,連忙將那荷包撿了藏在懷裏。
而安如霜已然來過一次了,這次進來,她仍是忍不住微微一抖——裏麵實在太冷了,比之洛曲的房間還不同,那處是寒冷,這處卻是陰冷,鑽入骨子之中的森寒之意。
她極為迅速地往裏麵走去,她腳步不停,身穿著漆黑的大鬥篷,在這哭嚎遍地的地方,仿若是一隻輕飄飄的鬼。
沒過多久,她覺得自己好似已然走到了盡頭,但還未曾看到香姐和那‘閻王帖’,不由便微微皺起了眉頭。
突然她的腳被一雙手抓住,這手看著纖細的很——實際上可以用骨瘦如柴來形容,上麵全是未曾幹涸的血痂,看上去,好似地獄中探出的鬼爪。
“救救我!救救我!我是冤枉的!”
她嘶吼著,好像要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光似的。
安如霜眉頭輕挑,看向這人,她並沒有動,隻是怔怔地看著她——這個女人,赫然便是香姐了。
她方才還在呼救,瞬時又驚恐地看著安如霜,好似不認識她了一般。
不過幾日的功夫,香姐發髻淩亂,身上的衣裳也散亂不堪,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但她自己好像並未發現一般。
安如霜緩緩彎下腰,將那個碩大的食盒放在了自己身前,不敢置信道:“香姐?”
香姐歪頭看著她,卻又咯咯笑起來。
“怎麼會?”安如霜愣怔地看著她,口中喃喃說著。
“快把勞資的酒拿過來,別在那個瘋女人身上費工夫了!”一個粗獷嘶啞的男聲忽而在一旁響起來,伴隨著鐵鏈的聲音,在這大牢之中,赫然分明。
安如霜緩緩站起身來,一時間隻覺得腳步如此沉重。
閻鐵見了她,倒是歡喜的很,哈哈大笑了兩聲卻又埋怨道:“你這小丫頭也太墨跡了,勞資不過是喝個酒,都能墨跡這麼久!”
他眼巴巴看著安如霜手中的大食盒,就等著這丫頭把美酒奉上呢!
但安如霜走到這牢房前頭,卻是好像一根木頭般,動都不動。
過了半晌,閻鐵才在眾牢犯隱隱約約的慘呼聲中找到這丫頭的聲音,好似蚊呐,低沉沉的。
“你是說,她瘋了?”
安如霜一顆心幾乎沉在穀底,她不想看香姐的樣子,也不敢看。
好生生的人,怎麼可能在不過兩日時光之中,便沒了人樣,成了個瘋子呢?
閻鐵朝著身旁的牢房瞧了一眼,好似他能穿過厚實的牆壁看到那邊瘋狂求救的女人似的,而後他點了點頭,用無所謂的口氣道:“是瘋了,瘋的還不輕呢!”
香姐仍在叫喊著:“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叫喊聲在這牢房之中回蕩著,確實,她已經瘋了,因為沒有一個犯人會這樣聲嘶力竭的求救。
他們的求救都是趨於表麵化的,因為要保持體力,還因為不知何時就會落到身上的鞭子,他們不敢大聲叫喊。
但瘋子卻是沒有這種顧忌的。
安如霜忽然想起她答應香姐,會救她出去,但此時,就算她將她救出去,這個女人也隻能生存在地獄之中了。
她心中忽而浮上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好似愧疚,好似難過。
就如同她之前說過的,香姐有罪,但罪不至死。
“她是怎麼瘋的?”
安如霜問閻鐵。
閻鐵一張嘴緊閉著,好像蚌殼一般,亂乎乎的頭發和虯結的胡須連在一起。
安如霜隻能看清他一雙眼睛,如今這雙眼睛緊緊盯著她手中的大飯盒,眨都不眨。
好似在說,不給我酒,就無話可說。
安如霜也無奈地將自己手中的大飯盒掀開,裏麵是中空的,隻有兩罐碩大的仙酒在其中。
閻鐵也看見了這兩罐子酒,但這酒是圓肚的,怎麼也難通過密密麻麻的牢籠來到自己手中。
看得見喝不著,他急忙忙便道:“你這丫頭看著聰明,怎麼能這樣笨!你真是……”
他話還未說完,便直接又咽回去了,因為他看見這少女又從大飯盒裏頭拿起一個輕飄飄的小罐子,而這小罐子的大小,恰恰好能穿過兩條牢籠之間的空隙。
閻鐵瞬時便眉開眼笑——這丫頭,實在是可愛得緊!
安如霜並不理會他,仙酒勻在小罐子裏,卻並未丟出去,隻是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看著閻鐵。
那酒香味兒已然散開,閻鐵鼻頭翕動著,連連道:“丫頭,快扔過來!扔過來我能接住!”
若是漏了一滴酒,那他就算是負了‘閻王帖’的名聲!
安如霜輕笑一聲,黑白分明的眼眸微抬看著他,搖了搖手中的仙酒,緩緩道:“我倒是不擔心你將酒灑了,隻是,答應付給我的酬勞小女子還未曾收到呢!實在也未曾做過賠本的買賣……”
閻鐵暗暗咬了咬牙,心道方才真是說錯了,這小丫頭渾身上下怕都是心眼兒了。
“不過,現在我最想知道的,她怎麼會瘋了?”
安如霜看了一眼香姐,不由沉沉地歎息一聲。
閻鐵冷哼一聲,隻道:“好罷,看你這小丫頭還算是有點良心的,勞資便同你說說!”
如此說著,他直接盤膝坐在地上,順手拿了一根麥秸叼在嘴邊。
“說起來,她本是要死的,代替後頭那個罪魁禍首,你讓她指證昌王,但你卻未曾想想,她哪裏有這個膽子呢?”
便是王六都曾說——沒有三斤銀,不僅官家門。
香姐與官場之中常打交道,但有沒有交情便是另說的了。
所以這次,她試圖將自己常年攢下的所有財產都遞給王國良,想要以此尋求庇護,因為她打心底覺得,她絕對沒辦法扳倒昌王。
卻不想,銀子拿出來了,王國良卻給了她一個行賄的罪名。
安如霜聽到這時,便長歎一口氣:“我並未讓她扳倒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