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為白馬

鐵馬冰河入夢來。

“此戰我必得去!準備戰甲。”

少年的聲音從大帳裏頭隱隱傳出,帶著幾分堅韌果決。

“少將軍,你的傷……”

“不妨事。”

話音剛落,大帳赫然被掀開,一個身穿玄色魚鱗戰甲的少年大步走出來。

安如霜看清他,不由心中一緊。

這張原本完美俊逸的臉龐,如今卻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從眼角處直接劃下,半張臉皮肉微微外翻,尚泛著鮮紅之色。

配上那一雙若深淵般烏黑的眼眸,令人徒生畏懼之感。

安如霜屏住呼吸,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卻直直撞到了身後的馬樁,‘咚’的一聲悶響,疼的她隻想抱腿哀嚎。

那少年看著她,唇角噙起了一絲微笑,伸出大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怎麼,你也怕我?”

他用了‘也’這個字,想來震驚於他毀了這幅天人之相的不止她一人,安如霜不由微微泛起了心酸,她垂了頭,兩個蹄子在地下扒拉著黃沙。

是的,正是一雙馬蹄。

她怎會落到如此境地?這事兒說起來已經是前世的事情,然而說起這前世,卻是戳心地很。

她是被剜心而死,那人本是皇子,也是她的夫婿。

但在著了那一身龍袍之後,仿似換了一個人,再不複以往的柔情蜜意。

後來竟將她的庶妹也接到宮中。

庶妹有孕,至八月,龍種不保,安胎藥裏驗出紅花,這一切的罪責俱落到了她的身上。

兩個與她一同長大的好姐妹,也因此受到牽連,隨夫發配邊疆,再不能相見。

卻不曾想這隻是開始——中宮皇後謀害皇儲,應處剜心之刑,太子太傅私通藩王謀反之心昭然若揭,九族連坐。

嗬!好一個九族連坐!

而她的庶妹卻早在聖旨之前,就與安家斷絕了關係!

她是最後一個受刑的,眼睜睜看著親人一個個血濺斷頭台。

那剜心之刑,她記得清楚,痛徹骨髓的滋味兒漸漸蔓延在四肢百骸,待得生機斷絕——她成了一匹馬。

這大漠黃沙,安如霜未曾見過,也未曾見過眼前這眉目俊朗的少年。

他輕撫它的脖頸,唇角輕揚地讚她:果真好馬,就它了。

大約是上一世欠了他,世人報恩皆說,來世願為牛馬之流。但她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欠過這少年什麼。

安如霜在這大帳旁安家已有半月,聽眾人喚他少將軍。期間也隨著這少年出了一次戰,那次他傷的不輕。

這不過才短短幾日,隻怕是揮動長槍,傷疤就得裂開吧?

安如霜有點心疼他,於是在他過來拉韁繩時,就後蹄用勁兒,可勁兒往後墜著身子,好像一頭強驢,任他怎麼哄都沒用。

少將軍身後的一個小將看不過這馬的殆懶模樣,冷哼一聲,抬手就狠狠抽了她一鞭子!

雖說如今是皮糙肉厚,但還是有一陣劇烈的痛楚襲來,她不由哆嗦一下,咬著牙含著淚,卻不喊叫,仍舊是墜著身子不走。

“杜勇!誰讓你打它的!”

少將軍皺眉喝斥了那小將一聲,踩著一雙皂靴繞到一側,摸了摸她的脖頸兒,貼在她耳旁道:“你若當真不去,我可帶著黑玉了。”

他給她起名白霜,黑玉是另一匹馬,拴在旁處,她曾見過一次,哼!烏漆抹黑的,萎靡的很。

她極為憂心的舔了舔他的臉,再接著咬他的衣裳,將他往帳子裏頭扯。

他如今的身子,還是得歇著,有句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少將軍……它,它好像在擔心你……”

那杜勇見了這一幕,驚訝的一雙眼睛似牛眼般。

少將軍臉上含著笑,極為認真道:“我知道,它向來懂事。”

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別擔心,我如今還是死不了的,而且這戰,我們會贏。”

安如霜抬頭看他,見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遙遙望向遠方,一瞬間,黑眸凜冽,似化不開的永夜一般,散出好似人間地獄的冰寒。

這場戰,它仍是去了。

他要親自出戰,沒人擋得住,更何況自己隻是一匹微不足道的馬。

來到這處之前,她從不知戰爭之殘酷。

直到成為了一匹馬,才能看到這斷肢殘骸,聽到這死亡的嘶吼,聞到那空氣中——濃地化不開的血腥味。

一陣破風聲響起,安如霜身子一痛,鮮血順著鋒利的箭矢流淌出來,染紅了雪色的皮毛。

每一次的奔跑都牽動著傷口,劇烈的疼痛令她幾乎想要翻滾,但背上還馱著那個少年,若被掀落了馬,在這混戰之中便必死無疑,他何其無辜!

便隻能咬牙忍著,一雙眼睛痛的混沌無神,隻順著那韁繩所指,鉚足了勁兒狂奔過去。

突然間,嗅到濃烈的血腥味,自左邊來了個身披銀白鎧甲的人,手中的長劍滴滴答答正落著鮮血。

在少將軍還同敵將周旋之時,那人轉眼到了身前。

是杜孝。五日前才剛剛隨大軍一起到的營地。

見他目露凶光,不像是過來增援的,安如霜心中忽而不安起來……果然,杜孝唇邊帶起一抹詭譎的笑,手中滴血長劍衝著這少年直直刺去!

但不過轉瞬間,杜孝的臉就蒼白起來,這一匹白馬竟好似有靈性一般,它嘶聲長嘯,流雲似的馬身赫然半立起來,直接為背上的少年擋下了這一擊!

一柄長劍深深紮入白馬的髒腑之中,雪白的馬身被血色侵染。

與此同時,電光火石間,一杆長槍襲來,赫然穿透了杜孝!

“白霜!”少將軍翻身躍下馬背,薄唇緊抿,一雙黑眸沉沉看著她,墨色鬥篷在大漠的冷風中烈烈作響,手中的長槍上尚掛著杜孝滴血的屍身。

生機隨著血液漸漸流逝,再厚的皮毛也擋不住寒意的襲來,安如霜隻覺得冷,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斷頭台上……她的身體轟然倒下,少將軍悲慟的臉在她眼中緩緩定格,她想跟他說一聲‘小心’。

但她口中隻發出了瀕死的悲鳴,最終,安如霜眼前隻剩一片茫茫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