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長公主麵上神色絲毫未動，嘴角噙著矜持的弧度，看著皇後高高在上的一道旨意，輕易地便葬送了舞姬大好芳華的一條性命。明珠長公主生在帝王家，自小看慣了這等階級分明的生殺予奪，自然不會把皇後這樣一個小小的下馬威放在眼裏。
明珠長公主一斂宮裝的衣袖，起身福了福，輕啟朱唇道：“皇嫂何必要為這樣玩物一般的人物動了肝火，明珠特意為今日的賞春會準備了賀禮，”她一邊緩緩說著，一邊氣定神閑地鼓了鼓玉掌，身後的宮人呈上了一個朱漆雲紋的木盒，“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罕見物什兒，就為了給您湊個趣兒。”
皇後也不打斷，隻冷眼看著明珠長公主作態。
那宮人跪在殿中將那木盒高高呈上，皇後給身邊伺候的內侍遞了個眼風，內侍便走下去接了木盒，捧著回到皇後身側，再將盒子輕輕打開，皇後的黛眉一挑，眼神裏流露出一絲意外。
那盒子裏頭不是別的，正整齊地碼了十二把折扇。瞧那扇骨、扇麵都隻是普通的樣式，並無殊意。細看下來，也沒有什麼名貴的扇墜，這等俗物，倒是鮮見於宮廷皇室的宴席之上。
皇後自然不信一向自矜身份的明珠長公主會拿十二把普通的折扇來打她自己的臉麵，想必玄機一定在這折扇之內。
皇後抬眼與堂下悠然站立的明珠長公主交換了一個眼風，兩雙同樣裝飾精美的眼睛裏各自閃過不同的情緒。
明珠自然看出了皇後眼裏的不解與猶疑，她笑吟吟地說道：“皇嫂對明珠的賀禮可還滿意？”皇後也不與明珠多言，直接冷聲吩咐身旁的內侍道：“將這些扇子打開。”
隨著內侍將那十二把普通的紙扇打開放在皇後身前的案上，皇後細長柔展的黛眉漸漸攏成凝重的眉峰，而她的臉色變化自然沒有逃過明珠長公主的眼神。
皇後猛地抬起頭，淩厲的目光投向明珠長公主，撞上一對誌在必得的眼眸。皇後這才知道，明珠長公主今日必定是有備而來，此事怕是難以善了了。
原來，那十二把折扇的扇麵上畫的不是什麼名家筆墨，而是寫實地記錄了一樁駭人聽聞的殺人事件。
這樁命案對於皇後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它的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皇後親子——太子殿下。當初太子殿下違背祖製賣官鬻爵的事無意間被戶部侍郎林彥舒撞破，太子情急之下竟然選擇將林侍郎當場殺害。
謀害朝廷命官自然不是一件小事，若是被皇帝知道了凶手是太子殿下，那便是直擊太子繼承大統的要害。
皇後費盡了波折才將這件事在天子眼皮底下瞞天過海，卻不想今日卻被明珠長公主揭破了她苦心掩埋的真相——皇後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差點當場就失態了。
可是皇後畢竟是皇後，她坐在這個位子上經曆過後宮的波詭雲譎，好歹讓她強自按捺下了驚慌的神色，雖然臉色鐵青，但是在眾人眼裏，也不過是不滿於明珠長公主送呈的賀禮。
有眼明的人早就看出了今日賞春會上皇後和明珠長公主之間湧動的暗流，場內熱烈的氣氛竟有漸漸平息的征兆。
台上的歌舞表演早已換成熱鬧的雜耍表演，皇後將情緒從驚怒中抽離出來，故作感興趣一般盯著台上的表演不錯眼地看了一會兒。見皇後如此，機靈的內侍忙傳了底下的宮人：“今日的雜耍得了娘娘的喜愛，快賞快賞！”
賞春會上的眾人忙湊趣地附和著鼓掌讚歎起來，場內的氣氛才漸漸回溫，仿佛方才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明珠長公主不知何時也退回了自己的席位上，她卻沒有心思觀看雜耍，全幅心神都放在了鳳座上的那人身上。隻見皇後一手托腮，一邊半闔著眼眸，仿佛有些疲憊的樣子。
“皇嫂是身子有哪裏不適嗎？”明珠長公主仿佛嫌風頭出得不夠，再次揚聲出言。
司馬雅柔和曹錚坐在明珠長公主斜對麵的一席上，她一直在暗暗觀察著明珠長公主的一舉一動，到此時也不得不佩服這一位連連挑釁的小姑子，是打量皇後真的好性子麼？
隻不過皇後此時卻是對明珠長公主施展不了威風，畢竟自己的要害已經被她牢牢地掌握在手裏了。
於是皇後隻是淡淡地答道：“本宮有些頭疼。”
有機靈的命婦連忙上前關懷皇後的身體，皇後順勢道：“本宮去後殿休息一會，餘下的節目安排，德妃，你主持吧。”
皇後身後一名貌美的高位妃子連忙出席，恭聲應了。
眼見著皇後扶著內侍的手就要消失在殿內，明珠長公主連忙起身，蓮步稍顯急促，向著皇後的背影說道：“讓明珠陪皇嫂去休息吧。”
皇後正紅色的禮服背影一滯，話語裏聽不出語氣，淡淡道：“那你便一道來吧。”
後殿裏，皇後揮退了身邊服侍的宮人，隻餘下明珠長公主坐在她下方的椅子上。此時後殿的光線昏暗，卻掩蓋不住明珠長公主眼裏的精光。
皇後無聲地歎了口氣，卻強自撐著自己後宮之主的威勢，說道：“說吧，你今日如此反常，是為何故？”
明珠長公主嘴角一勾，語氣顯得有些不敬：“皇嫂千萬別誤會明珠的好意，我可是一心為了太子殿下啊。”
她說著話，一邊撫平裙角的褶皺：“本來嘛，我與我那好侄子也並無過節，隻不過我到底是皇兄的親妹妹，怎麼能看著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呢，這可是折辱天顏的大事啊！”
皇後黛眉一皺，有些把不住自己的語氣：“明珠，你我姑嫂之間不必這樣陰陽怪氣。明人不說暗話，你對我有何求？”
見皇後已經失態，明珠長公主知道自己已經拿住了她的七寸，便也爽快道：“明珠所求，隻有西部運送糧草的戶部主事一職。”
這個職位看似低微，手中無形的權利卻極大。她與振武大將軍之間的關係始終未有緩和，原本她並不在意，可事到如今，與皇後積怨至此，她必須想辦法得到夫君的支持。
即使是……用這樣的手段。
皇後的鳳眸猛地睜大，似乎是不信她的胃口如此之大。然而明珠長公主並無畏懼，大方地與皇後對視，終究還是皇後棋差一招，自己的命門就在明珠的手裏握著，此時若不答應她的要求，太子將來的大業，也就灰飛煙滅了。
“本宮答應你。”許久之後，在皇後疲憊的聲音裏，明珠長公主得到了自己想要聽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