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敏之未曾言語，隻是不自覺間，他那雙英氣的眉毛變化了弧度。
他的表情自然落入了太上皇眼中，太上皇心裏輕笑，嘴上繼續道：“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的身份這一輩子都不會暴露，那你看這第二道聖旨，你這一輩子接受的都將是楚晏的施舍，你先別急著反駁，你聽寡人說。”
“當年是楚晏和樂安兩人將你帶回來的，邢家那二人將你撫養長大，所以你覺得他們於你有恩，你不想做個忘恩負義之人——可是那楚晏是如何對你的？當初他明明有能力直接扶你上位，可是他卻將你扔去了邊關那種苦寒之地，而且寡人聽說前些日子楚晏還將你打了是不是？”
邢敏之微微挑眉，大概知道太上皇接下來的話怕是要離間他和楚晏了。不過不得不說，太上皇顛倒黑白的本事還真的挺不錯的，若換做是幾年前還不怎麼曉事的他——怕是也會聽信了太上皇的話。
“太上皇消息倒是靈通。”邢敏之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那本來是對太上皇略帶嘲諷的，隻是看在太上皇眼裏，邢敏之這是在自嘲。
畢竟在太上皇想來，對於邢敏之這樣血氣方剛的少年來說，被人打了一頓這種事情是很讓人惱火的。哪怕邢敏之不說，那他心裏肯定是不痛快的。
太上皇繼續又道：“你能這般安然的長大成人多虧了楚晏是不假，他對你有恩，這點寡人也承認，隻是你不覺得現在楚晏有些居功自傲了嗎？在朝堂上他表現如何寡人尚且不想多做評論，隻是私下裏他對你是不是有些過分？你和楚晗那丫頭的事情就算是讓他有些惱火，可是他也總不能像是對待貓貓狗狗的，說打一頓就打一頓？”
太上皇這番話說的可真稱得上是語重心長了，對於他這種一向對於兒女情份淡薄的人來說，能推心置腹的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過邢敏之倒是也真看出來了，太上皇這是當真拿自己沒辦法了，不然他也不會想出這種辦法來試圖打動他。
隻不過，太上皇的算盤明顯是白打了。
且不說太上皇這話裏壓根就是顛倒黑白，就算是真的——邢敏之也不覺得楚晏打自己一頓有什麼錯處。邢敏之是知道楚晏的性子的，若那日之事換做一個旁人，便是不死也得被楚晏扒下層皮去，他隻挨了一拳加一腳，已經算是楚晏手下留情了。
“人家都說養恩遠比生恩大，您也不必再多費口舌了，反正，就算您舌燦蓮花，也無法改變我的立場。”說著，邢敏之將那三道聖旨放回了錦盒之中，輕笑一聲道：“今日之事我便當未曾見過，而太上皇如果想保留住我這條血脈最好別讓人把這件事情張揚出去……否則事發之後，怕是您那些個被養廢的皇子，就連廢著的資格都沒有了。”
邢敏之這句話說的著實算的上是狠了，他這可是在反過來威脅皇帝。
果然，皇帝聽見這話之後臉色就是一變，原本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些慍色來，隻是他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慍怒，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邢敏之道：“你這分明就是被那一家人忽悠了去！”
邢敏之反笑道：“忽悠不忽悠的，我這麼大一個人了，心中自有決斷，無需您多言。”
說罷，邢敏之對太上皇行了個禮道：“臣便先行告退了。”
太上皇卻是拉住了邢敏之的衣袖：“你先坐下，我再與你說最後一句話，說完了這句話你就可以走了，而寡人……以後也絕對不會再命人去找你。”
邢敏之低頭看著攥著自己衣袖那滿是褶皺斑點而且還在不斷顫抖的手，眼中閃過了一絲猶豫。
想了想，他終究還是坐下了：“您說吧，隻希望您能應守承諾，日後莫再打擾臣的生活了。”
太上皇緩緩鬆開了手，邢敏之伸手捋了一下自己衣袖上的褶皺。
太上皇重重的舒了一口氣，道：“我還沒說那第三道聖旨，若你能夠成事，那你的一生都將被改寫。到時候若你登基為帝，那你便將掌握這時間的一切，屆時，那聖旨上寫的什麼內容都將由你做主。你一念之間便能決定天下人的性命，到時候別說是一個楚晗，就是千個萬個，也全在你一念之間。”
說到這兒，太上皇重重的咳嗽了幾聲，帕上又現了一絲血跡。
邢敏之看著太上皇這副白發蒼蒼的模樣，心裏倒是生出了一絲不忍來，拋去兩人之間的瓜葛不談，太上皇現在這副模樣哪裏像是個曾經的帝王，那分明就是個想要抓住生命中最後一顆稻草的普通老人而已。
隻是這個老人，想要的太多了。
邢敏之深深的歎了一聲：“您這又是何必呢？”
太上皇看都沒看那帕子一眼直接就把那帕子扔在了一邊，他渾濁的雙目看著邢敏之：“你不會懂的。”說完，太上皇陡然的將話音一轉：“其實這件事情你也沒什麼對不起楚晏和那一家人的。於公，這位子本來就是你該得的，你現在做的也隻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於私，你現在與楚晏的女兒不是在一起了？若你事成，大可許她皇後之位，要知道，楚晏那人最是看中自家兒女。”
邢敏之忽然沉默了，他不再反駁太上皇的話，反而閉著眼睛似乎是在思考。
太上皇看著邢敏之那緊緊握著椅子扶手的手，突然笑了：“如果你不同意寡人的話，那楚晏這輩子都將為人臣，可若是你日後登基了，那楚晏便是國丈！楚晗所生的後代便是儲君……敏之啊，這一切你可都明白？若你是楚晏，你是願意一輩子都為人臣，還是願意讓自己的子孫後代登上帝位？”
邢敏之抓著椅子的手越來越用力，就算是邢敏之也不得不承認，太上皇蠱惑人心的手段頗為高明，方才他說的那一番話的確讓他心動了。
邢敏之雙目忽然睜開，綻開了一道鋒芒：“那麼……你想讓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