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這個性子,要是真能說出個“不”字兒來,也就不會被人稱作是二木頭了。
如今府裏的情況大家都是看著的,老太太已經說不了話了,二房裏,叔父賈政因為娘娘的事,如今是已經告了病辭了官,上頭雖沒說允了,可是也不叫去了,可見是早就有了決斷了。
自家哥哥已經入了大獄,寶玉如今被叔父拒著在書院跟著先生讀書,連冬至都隻回來吃了一碗餃子。
寶玉自個兒是想回來的,後來卻被寶丫頭勸住了,說是當時林丫頭說了什麼什麼話,讀書是唯一清白的指望之類的,寶玉便熄了這心思,聽說帶著賈環等幾個哥兒,如今發了狠似的念書。
原說開年隻讓寶玉下場的,如今不管是環哥兒還是那幾個往日裏不顯的,能下場的都下場,隻盼著能有一二個出息的。
邢夫人不說了,一早就收拾東西回家去了,說是家裏的老太太生病了,其實邢夫人也不過就是人家的一個庶女,當初就不親熱,這會子回去,是避難的。
王夫人更不能說了,娘娘的事兒一出,王夫人就再沒見過人,隱隱聽著是說已經瘋了。
如今家裏大小的事務都壓在幾個年輕媳婦身上,王熙鳳倒了,家裏沒了供奉,李紈那頭的書院也散了,隻剩林丫頭、寶丫頭跟探春還撐著。
可是這親事……難道真跟還沒出閣的妹妹談論嗎?
迎春緊抿雙唇,手都在微微顫抖,賈赦那邊卻已經是有些忍不住了:“我跟你說,如今能給你找著這樣一門親事還真算是不錯的,好歹過去之後有吃有喝,銀錢不愁,你原先在府裏什麼樣,過去還能什麼樣。”
迎春看著自家爹爹,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對男人來說,成親的確沒什麼變化,原先什麼樣,現在還什麼樣,不過是多了一個女人罷了。
這女人要是聽話懂事,那男人的日子隻有過的比從前更舒服的,回來熱菜熱飯熱水的伺候著,冷了有衣裳被褥,下雨了有鬥笠油傘,天黑了有風燈燭台。
即便是女人不好,大不了搬去外院或者書房住,當然可以做到從前什麼樣,以後還什麼樣。
但是女人呢?
女人出了家門,還能夠跟從前一樣嗎?
先前那一回她以為躲過了,可是如今嫂嫂病著,爹爹連嫂嫂那裏也沒過,直接問到她這裏來了……
迎春眼眶裏含著淚,卻不敢掉下來,沒娘的孩子,被爹逼到這份上了,已是沒有退路了。
迎春顫抖著開口:“爹爹,我……”
“大舅舅,不知道您說的過去之後,是去哪裏,怎麼個過去法兒?去了之後又是怎麼樣?”
雪雁一把推開門,林黛玉披著大氅就進來了,肩頭還有雪花,停雲也跟在身後,連忙地把大氅剝下來,又換了在屋裏穿的鬥篷上去。
迎春錯愕,不知道林黛玉怎麼會這個時候來,但是此時來人,無異於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迎春連忙就拉著黛玉的手過來。
看著像是親熱,可手底下涼得可怕,一直抖啊抖,林黛玉將手蓋上去,用自己的手掌去溫暖迎春,一麵抬頭看向賈赦:“大舅舅怎麼不說話?”
賈赦有些羞惱,這林黛玉,未免也太直接了吧。
這一次為何他不找其他人,隻單獨問了迎春,那邊是這“去”的方式有些變化了。
上一次孫紹祖還肯娶迎春做續弦,但是這一次,說的是貴妾,可那也就是妾,是妾,就是一頂轎子抬出去的事兒,哪裏還有怎麼去的話頭。
他這麼著悄悄過來,為的便是不叫旁人知曉。
卻不知道這外甥女怎麼眼耳通靈至此,自己才來,她就跟著來了。
“玉兒,這事兒不是你小姑娘家家應該管的,天冷,你還是早些回去吧。”賈赦含糊帶過。
林黛玉看賈赦可遠不如賈政賈敬,賈政是迂腐了些,但是也沒見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等後頭老太太解釋清楚了賈珠跟賈元春的事兒,林黛玉倒是知道為什麼這個二舅舅會是這麼個性子了。
至於賈敬,雖然也是一樣的不管事兒,但是比賈赦還是要好上太多的,至少在那一回王熙鳳跟賈寶玉被人暗害的時候,連賈政都想放棄了,卻是賈敬堅決不放棄,求醫問藥也好,求神問道也好,沒少出力。
隻有這個賈赦,覺得就算是兒媳王熙鳳出事兒也沒什麼,反正女人嘛,沒了就沒了,跟他一樣,原配沒了,不還可以續弦嗎?
這賈赦為老不尊,還因為覬覦老太太的私房動過鴛鴦的心思,後來逼得鴛鴦在老太太麵前賭了咒,說是老太太在,她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不在,她就守墓去,再大不了就跟著老太太去,是斷然不肯跟了大爺的。
此後老太太敲打了賈赦,賈赦再不敢說這個話,可是心裏到底死沒死心,鴛鴦不成,會不會又看上了別的誰,那就沒人知道了。
但是眼下,賈赦這把親生女兒推進火坑的事兒卻是實打實的。
林黛玉冷笑:“大舅舅這話說的,若是這府裏不用我管事兒,那也好,我跟寶姐姐自是各回各家,將府裏交還給大太太管,可好?”
大太太?說起來就叫人覺得好沒臉,從前就覺得她是個上不了台麵的,如今早早兒地避難去了,賈赦雖然不在乎,但是說到臉麵上來,也是有些不好看的。
林黛玉說話這樣不客氣,賈赦氣得是五髒六腑都移了位,但是偏還不能就著林黛玉的話往下說——這府裏如今還真是幾個姑娘並著媳婦當家的,如今賈府孤立無援,林丫頭背後的關係,寶丫頭背後的錢財,這可都是不能得罪的。
賈赦念頭在心裏轉了又轉,才說道:“這話原不該跟你們小姑娘說的,親事向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輪到你們來置喙了?但是你既要問,做爹做舅舅的也就多說兩句了,府裏如今的情況你們也是瞧見了,連飯都快吃不上了,那孫紹祖家中頗為富裕,二丫頭過去是享福的。”
林黛玉笑了:“先不說這孫家如何,二舅舅這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是對的,隻是不知這孫家的媒人什麼時候上門?可合過八字了?納吉彩禮想必舅舅也談妥了?那可是要跟我們好好說說,我好跟鳳嫂子籌辦起來,老太太太太們身子不大好,鳳姐姐是嫂子,我雖年歲小些,但也是已經定了親的人,操辦這個,不算辱沒了迎春姐姐吧?二舅舅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