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臉色都變了,十分不自在的樣子,但是到了,還是隻歎了口氣,接著勸:“成親之後便是這樣的不自在,所以我才總想著讓你們快活些,但是人生在世,不是隻有快活便能夠的。”
王熙鳳低著頭,眼淚都來了,老太太都做了多少年的老祖宗了,如今拉下臉來勸她,不光是老祖宗不自在,她又何曾自在了。
王熙鳳哭道:“老祖宗,我如今是真的難,要我再回去那院子,再跟他一起……我是萬萬做不到的。”
老太太也哭了:“我的兒,你不跟他一處,又能跟誰一處呢?”
不管願不願意,不管想不想,這世道終歸是對女兒家苛責,對男人鬆泛的。
其實往日王熙鳳難道不知道賈璉在外頭拈花惹草嗎?隻不過沒到眼前,沒叫她知曉,她便裝作不知道罷了。
到底還能勉強周全個體麵。
但是如今把人帶到她麵前來,在她的床上辦事,這就是赤/裸裸打她的臉,沒有半分兒將她放在眼裏。
這口氣對於一貫好強的王熙鳳來說,實在是忍不下去。
老太太哭著把賈璉招進來,當著王熙鳳的麵踢了他一腳:“孽障!你看看你多好的媳婦兒,竟是被你折騰到這般模樣,你好狠的心!”
王熙鳳猝不及防之下看到了賈璉,頓時就要往床裏頭挪去,賈璉對著賈母告饒了一聲,便撲到床前,連聲道歉,打自己耳光。
“鳳兒,鳳兒,是我錯了,是我豬油蒙了心,我、我不知道你已經懷了孩子……”
賈璉說到這裏也是悲痛不已,不想生孩子避孕,跟失去一個已經成型的兒子,那感受是不一樣的,尤其是此次事情這般嚴重,他也是後怕不已。
王熙鳳頭都沒轉過來,隻朝著床裏側,眼淚簌簌掉。
他不知道?所以才後悔?
要是知道了就不做了?
不,他不會的,他如今後悔的也不是他做了那檔子事,隻不過是後悔事情的後果如此嚴重罷了。
王熙鳳死死咬住嘴唇,苦得渾身都在抖,卻依然不肯鬆開牙關,不肯跟賈璉說任何一個字。
賈璉又是打耳光,又是磕頭,砰砰作響,痛哭流涕地求王熙鳳原諒。
王熙鳳卻隻覺得心底越是悲涼,她沒給過他機會嗎?她給過的,他也抓得很好,巧姐兒懷孕那一遭,到這次事發之前,她都以為他改過了。
她以為他們很好的。
可是現實卻狠狠給了她一記耳光。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裝出來的,焉知如今這認錯,是不是他裝出來的?
即便眼下是真心的,那過後呢?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賈璉這風/流性子她不是第一日知道了。
她這樣的容貌,這樣的脾氣,都禁不住賈璉,還能指望什麼禁得住賈璉?
人心要散,做什麼都是無用的。
王熙鳳死咬牙關,那種從心底透出來的苦澀,讓她的身體寸寸龜裂,仿佛身死。
不知道賈璉哭求了多久,連賈母跟著周遭的人都一同哭起來,王熙鳳才轉過頭來,輕聲道:“我沒事了,你先回去吧……收拾收拾,這成什麼樣子?”
王熙鳳終於肯跟他說話了!賈璉破涕為笑,跪行幾步上前去捧著王熙鳳的手,將眼淚都抹在她手上。
“鳳兒,你肯原諒我了?鳳兒,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的,你好起來,我們好好的,我們好好的……”賈璉哭得當真叫一個情真意切。
連林黛玉在一旁都覺得聽得人傷感不已。
王熙鳳卻隻笑了笑了,將手從賈璉手中抽出:“快去收拾下吧,這成什麼樣子?”
賈璉見王熙鳳對他柔聲說話,還道王熙鳳的氣頭已經過了,又當著眾人狠說了一番好話、疼人話,這才被賈母趕下去。
賈母回過頭來看王熙鳳,心中百感交集,隻道:“我知你受委屈了,但是日子總的要這般過下去的,好孩子,你受苦了。”
又對林黛玉道:“你陪著你鳳姐姐吧,莫叫她總哭了,才好的身子,別哭壞了,人好了,才能往後過。”
林黛玉應聲,送了賈母出去,這才轉頭回來,看王熙鳳麵無表情地靠在床頭,心裏便知道了。
王熙鳳看著她笑,眼角眉梢都是嘲諷:“妹妹你看到了吧?男人真是什麼事都能做出來,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
賈璉越說,她就覺得越是惡心,這些話賈璉不是第一次說了,要如何疼她,愛她,這是成親之時就說過的。
那兩年他們蜜裏調油,十分的好,她覺得她嫁的真不錯,賈璉生的好,又會說話,對她又好,所以她也全心全意地操持著他家裏的事情。
可是後來,天成的佳偶也變成了怨偶。
王熙鳳太清楚賈璉了,他不會改的,這些話也就是眼下哄她高興罷了,等過一陣子,她“忘了”這事兒,賈璉便又可以高高興興地出去了。
往日的甜言蜜語,如今聽來隻覺得反胃惡心。
方才她對賈璉和顏悅色,也不過是因為實在是聽不下去他的那些話了,早些送他走,或許還能夠自在一兩分。
林黛玉看得心酸,隻覺得賈璉麵目可憎,他將一個他曾經疼愛嗬護的女人,變成了一具隻有怨恨的傀儡。
賈璉之後倒是老實了一陣子,日日都來,王熙鳳有時不理會,有時也一邊逗弄巧姐兒,一邊任由他在旁說話。
賈璉還覺得王熙鳳病了這一場之後脾氣好了許多,如今他一家三口和睦溫馨,倒是比從前還好些。
又覺得女人家還是這樣相夫教子的好,從前又是管家又是做生意的,比他都忙,兩人在屋裏,時不時的就有人來回話,連個輕省時候都沒有。
現在這樣倒是好多了,她性子也好了,也肯放低身段了,賈璉倒覺得這代價,還是可以的。
反正他跟王熙鳳一向是這樣的,吵一場,好一場。
如今也不過是大吵一場,換來大好一場罷了。
直到幾日之後,大夫看過說已經無礙了,可以搬回去各自的院子住了,賈璉歡天喜地地過來接,卻發現早已人去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