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清走後。
許臏曾經派過不少人去尋找他。
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
派出去的人,遍尋了醫館,藥館,就連那些赤腳郎中,可都沒發現苗清的身影。
一轉眼。
這麼多年過去了。
許臏甚至認為。
曾經的好友,或許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他為蒼梧國舉薦了不少人才,可是許臏心中最記掛的,便是當年他重病,雨疏風驟,月明星稀,隻有一間破屋,卻有一少年與他背靠著一棵桂花樹而坐,指著那夜空之上幾顆閃爍的星星一起商討快意人生。
多年未見。
許臏再也沒有見過像苗清一樣的人。
後來認識的人啊。
他們在許臏麵前,多是溫潤如玉,彬彬有禮,守足了規矩,將他奉為上賓。
晚輩們尊他,敬他,卻沒有一人能與他那般高談闊論了。
苗清是當年許臏的恩人。
亦是許臏引以為傲的知己。
當他踉蹌著腳步走出太傅府門口的時候,一道灰色的身影,就出現在他眼前。
那人背對著許臏。
雖是夜晚。
也能借著月光大抵看出來,那人也是老了,鬢發之間,也都是灰白之色了,身子骨也不似以前那般挺直了。
許臏突然便老淚縱橫。
身邊之人想要上前將那背對著許臏的苗清叫進府,卻是被許臏伸出手攔住了。
時間。
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時候的許臏依舊是虛弱得緊,他披著一件厚重的衣服,輕輕的推開房門,看著院中那背對著他坐下的少年苗清。
許臏上前。
咳嗽了兩聲。
苗青便會回過頭。
責怪著說夜黑風高,外麵太涼,讓他趕緊回去。
如今。
這場景。
就和當年一樣。
可是許臏心裏也明白,一切,都不一樣了。
許臏放開了家丁的手,臉上洋溢著笑容,朝著那道灰色的身影走去。
他腳步很輕。
苗老還沒有發現。
他隻是圍著那棵碩大的桂花樹不停轉悠。
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終於。
苗老似乎是發現了他曾經在上麵做的標記,拍著手,像個小孩一般笑起來。
“小桂花啊小桂花,這麼多年不見,你搖身一變,變得這般高大茂盛,現在,你應該能為十多人同時遮涼了吧?”
許臏的胸口處有些悶。
便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苗老回過頭。
許臏便站在他身後。
苗老深吸了一口氣。
許臏笑著道:“小桂花是長大了,還記得當年,它也不似如今這般茂盛,甚至,連我們兩人都遮不住。”
苗老連忙伸出手去扶著許臏。
雖是多年未見。
可是苗老的動作,卻是那樣的親昵熟練。
“你看看你,身子骨還是這樣弱。”
許臏伸出有些顫抖的手緊緊的抓住了苗老,對,是緊緊的。
苗老一愣。
許臏釋然一笑,鬆開了手。
緩然解釋道:“我隻是擔心,你這一次,會不會又不告而別,再次跑了。”
苗老連忙回道:“誰說我不告而別了,當初我走的時候,還給你寫了信。”
“信?”
許臏皺眉。
“當然,還是我花了兩文錢,請城北的那個王瞎子寫的。”
許臏語塞。
城北的王瞎子?
那也是個大字不識的人。
苗清竟然找他?
見許臏看向他的眼神有著諸多懷疑。
苗清心虛道:“你,你別用這種眼光看我,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太醫院的那群吸血鬼,將我所有的積蓄都榨幹了,我那兩文錢,還是藏在靴子當中,才沒被他們發現的,我當時找遍了那些寫信的人,也就隻有那王瞎子願意接受我那兩文錢給你寫信了。”
許臏皺眉。
“你可以直接上門找我,為什麼非得寫信?”
“這就怨不得我了,你當初讀書太過迂腐,竟然想到禦前跪著為我求情,然後大病了一場,國主憐你重情義,給你許了新的府邸,還有了家丁護衛照顧你,我一個被太醫院驅逐的小官,人家自然不會讓我去你府中見你。”
“再說了,我本來是想等著你醒來之後再與你說的,可是我的時限都到了,你還沒有轉醒的跡象,沒等你醒來,我就被轟出花都了。”
苗老說這話的時候。
看起來。
似乎還有些委屈。
許臏看到這裏,竟也是一笑。
苗老也回以一笑。
當初。
苗清進了太醫院,可是因為大字不識,所以做的,一直都是打雜這些的小事。
花都當時人才濟濟,到處都是文人墨客,對於苗清這樣的粗人來說,與人交談,別人都會覺得他粗鄙不堪。
直到遇到了書生模樣的許臏,他滿腹經綸,每次去太醫院拜訪,都能與他說上幾句話,話裏話外,都沒有半分對苗清的不屑。
久而久之,苗清對許臏的好感,也就多了一些。
後來得知許臏生了病,他按著前幾日見許臏時候的神態推算,這怎麼都不可能是“傳屍”,可是沒有人信他,太醫院裏的人也讓他不要多管閑事,以免連累太醫院。
可苗清還是偷偷的溜了出來,每次夜色降臨的時候,他再偷偷的去給許臏看病。
一來二去。
苗清與許臏,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本來。
苗清以為。
許臏這人大義,也謙遜有禮,他待人,應該都是這般熱情的,而且自己走的時候給他留了信,他若是真將自己當成好友,應當會來江寧尋自己。
不過。
他沒來。
苗清也就“識趣”的沒有再去打擾許臏了。
哪怕後麵他知道許臏成了蒼梧國的太傅,也隻是微微一笑,沒有再想過去攀附太傅府謀個一官半職。
甚至對於花都之中與許臏的這段友情過往,隻言片語,苗清都未與外人說起。
他隻當,自己是這許臏的汙點。
卻沒想到。
過了這麼多年,他竟然還能一眼認出自己。
還有先前許臏說的那些話,苗清也能大致猜到,他們二人之間,這麼多年來,因為一個誤會,而失之交臂。
“如今來了花都,便不走了吧?”
許臏看向苗清。
苗清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清楚——這一次來,是因為前輩——”
“當初的小桂花如今已然成了蒼天大樹,不像當初,連給我們兩遮涼都做不到,如今,我走到如此位置,我如它一般也在成長,你在這樹下,我亦能庇護你。”
許臏說這話的時候。
目光堅定。
竟然使得苗清有些許失神,當年那羸弱的書生許臏,如今,確實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