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海王宮中聚集起了一個龐大的隊伍。
帶隊的是海王珠聞天的二兒子、在海族內部非常著名的二王子珠雨,他是一個身材圓潤、麵目白皙的年青男子形象,穿著一身玉白色的衣袍,麵色穩重,看起來十分值得信賴。
當珠雨看見自己同母幼弟珠義身邊的那個淺黃色貝殼時,不由皺了皺眉頭。
這個淺黃色貝殼他當然認識,分明是他們王者家族中一個最不起眼的小堂弟珠十六,連個名字都沒有的邊緣角色。今天他們出發是去做大事的,誰把這個珠十六帶進來了?
看看淺黃色貝殼身邊那個黑金色交錯的小貝殼,珠雨一下子就明白了。
珠義連人形都不敢露出來,變成貝殼的樣子,顯然是心虛害怕,這個珠十六絕對是珠義帶進來的。
珠雨瞪了珠義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轉頭繼續吩咐下屬們準備出發。
海馬們拉著巨大的貝殼做成的豪華舟車,珠雨率先上了前方最大的那輛貝殼舟車之中,珠義鬆了口氣,連忙轉身向著自己的小車遊去。
淺黃色貝殼跟在黑金色貝殼身邊,一起上了車。
其他幾條小魚、大蝦圍繞著舟車,呈現出保護的姿態。還有兩條小魚跟著他們一起上了車。
“七王子,二王子好像沒有發現呀。”一條銀色小魚歡快地說著,搖著尾巴。
“怎麼可能?”珠義的語氣帶著沮喪,“二哥絕對發現了,他還瞪了我一眼呢。”隻不過是不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教訓他,才暫時放過他罷了。
可是等到沒人的時候,二哥一定會狠狠揍他的。二哥的貝殼扇起來,一下子就能把他抽飛到好遠,讓他喝上十幾口海水才算完。
想起來逃不掉的這一場教訓,珠義扇動貝殼,露出了貝殼中的小男生,狠狠瞪了身邊的淺黃色貝殼一眼。
還不是因為珠十六!
珠十六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狡猾,居然還敢挑動他跟他打賭!
珠十六說如果他贏了,就要珠義答應他一個要求。珠義剛剛跟珠雨學了一個絕招,自己覺得對於珠十六絕對沒問題,一定會贏,所以就十分驕傲地答應了。
結果呢?
結果就是珠義根本就沒明白過怎麼回事,就被珠十六一口水噴出去打在身上,直接打得珠義連翻了十幾個跟頭,頭都差點暈掉,在海水裏飄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輸得那叫一個幹脆利落。
包括珠義在內的小魚小蝦們都傻了。
最後,珠十六就要求珠義明天跟著二王子珠雨去無涯海深處去的時候,帶上他一個。
所以現在,珠十六就坐在了珠義的身邊。
珠義想起來當時二哥曾經叮囑過自己,不許把這個消息外傳,也不許帶上不相幹的海族。結果呢?他一看見珠十六就得意忘形,覺得自己能勝,而且珠十六也不可能知道他要去幹什麼,就口無遮攔,自以為是,被珠十六抓住了機會。
他怎麼從來不知道珠十六這麼狡猾呢?原來以為珠十六傻乎乎的,就會打架,打贏了被群毆都不知道跑,下一次還是照樣跟自己打,還是繼續被群毆。原來珠十六一直在裝傻啊!
珠義雖然還未成年,但是他是海王珠聞天的幼子,那麼多哥哥姐姐,在父王麵前爭寵、背後互相陷害,珠義也見得多了,也不是什麼一點都不懂的傻瓜。
他現在回想當時的情景,當然明白了珠十六是故意激怒自己,然後讓自己答應這個賭注,目的就是為了進入這個隊伍,跟著二哥去無涯海深處。
所以珠義看向珠十六的目光中帶著惱怒,仿佛被珠十六背叛欺騙了一樣。
清輝卻一動不動地把淺黃色的貝殼放在車上軟乎乎的墊子上,貝殼合得緊緊的,根本不開口。
他不過是為了搭乘便車去無涯海深處罷了,到了地方他就下車走人,去靈眼找回自己的雙足,跟這些小貝殼小魚小蝦什麼的也不會繼續打交道了。
珠義和珠雨他們怎麼看待珠十六,跟清輝有什麼關係呢?
浩蕩的車隊終於開始出發了。
楚離月正在清輝的宮殿裏翻著清輝的收藏。
她發現了一個大殿,其中收藏著各種書籍畫卷,看起來像是清輝的書房。
玄晶燈在牆壁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照耀著牆壁上懸掛的一張張畫像。
楚離月不知道,清輝居然還有這樣的習慣——她自然能夠認出來,牆壁上這些畫像都是清輝自己的手筆。
原以為隻會動手殺人的清輝,居然還喜歡畫畫,而且畫的好像都是人物肖像,沒有什麼山水花鳥。
在那張巨大厚實的木質書桌前方,牆壁上懸掛的是一副非常細致的仕女圖。
圖中的女子做少婦打扮,懷中抱著一個繈褓,繈褓中是一個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小嬰兒,少婦的臉上表情十分複雜,欣喜、恐懼、憐惜、不舍、痛苦、決絕……各種情緒都能從她的眼睛和臉色上看出來。
在少婦的身邊,一個侍女俯下身來,伸出雙手做出要把繈褓接過去的姿勢。而另一旁,一個中年嬤嬤滿臉沉痛地在說著什麼,看表情應該是要勸說少婦接受什麼意見。
楚離月心頭大震。她曾經和清輝一起經過那個幻境,自然認得出來這個少婦就是清輝的生母。
畫上這個場景顯然是當初清輝剛剛出生就被母親拋棄的時候。
清輝說過,他生而知之,一出生就有記憶,清楚地記得當時母親是如何將自己拋棄,母親的侍女是如何抱著他來到山林之中,將他丟棄在草叢裏的。
現在看著這個圖畫,楚離月真切地感受到了當時清輝的感覺。
清輝一定是無數次回憶過這個場景,否則他不會把這個少婦臉上的各種表情畫得這麼細致入微。那種種細致的表情,各種矛盾和痛苦,不舍和恐懼,全都體現在清輝的筆觸之下。
或者說,清輝不見得是一個優秀的畫家,但是這幅圖畫之所以逼真動人,是因為清輝的畫筆之下全都是最真實真切的情感。
他自己的痛苦、怨恨、不解,和畫中少婦的痛苦恐懼、眷戀不舍都是最真實的,所以才會讓這幅圖畫變成了一副打動人心的作品。
楚離月站在書桌後麵,對麵就是這幅畫作。她不知道清輝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將這麼一幅讓自己看了會那麼痛苦的畫掛在自己的正對麵。他是在緬懷還是在傷害自己?
不過,楚離月知道,就算是以前清輝曾經對自己的生母有過怨恨和不滿,但是如今的清輝已經放下了這種沉重的情感。他自己說過,他已經理解了當時母親的選擇,畢竟在這個過程中,真正不負責任的是他的父親,而他的生母隻是一個不曾有過太多閱曆的小姑娘,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而已。
在靠近書桌的側麵牆壁上,則懸掛著另外一幅仕女圖,圖中赫然正是海音帝君。
清輝筆下的海音帝君,和華歌遠筆下的海音帝君明顯不同。
楚離月見過華歌遠親手繪製的那張書簽,書簽上是海音帝君的背影。顯然,在華歌遠的心中,他始終站在海音帝君的身後,海音帝君從來沒有回頭看過他,從來沒有發覺他的存在。所以當楚離月無意中用玄力觸動了書簽中華歌遠留下的小小機關時,看到的海音帝君是一個孤高冷漠的背影。
當時的楚離月看到海音帝君回過頭來的時候,一下子就被深沉如海的絕望和冰冷淹沒,差點就此窒息而死。
現在想來,那種絕望而冰冷的感覺,就是華歌遠自身的感受。
華歌遠在海音帝君背後站了數百年,一直期望海音帝君能夠回頭看到自己,看到他對海音帝君的執著和癡情。可是海音帝君卻從不回頭,她的目光和關注始終放在小師弟身上。這讓華歌遠心中充滿痛苦和絕望,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最後才會被暗族靈帝蠱惑,做出了各種扭曲醜惡的行為。
所以在華歌遠的筆下,海音帝君是高傲的、冷漠的、遙遠的,她站在雲海之間,氣質冰冷,遙不可及。
在清輝的筆下,雖然海音帝君的容貌五官、衣著服飾都和華歌遠筆下的海音帝君是相同的,可是氣質卻相去甚遠。
清輝畫的是一副海音帝君在海上飛行的畫麵。
海水掀起巨大的浪頭,海音帝君踩在浪頭之上,身邊是無盡的波濤。一條銀白色的水龍在她身邊盤旋,海音帝君單手倒提著一柄水劍,麵容冰冷,神情肅穆,整個人仿佛從海水中誕生的女神,充滿威嚴,令人敬仰。
這樣的一個海音帝君,像是救人於水火中的神,而不是推人入絕望的可怕強者。
楚離月歎了口氣,更加明白了海音帝君之前在清輝心中的地位。清輝不僅把海音帝君當成母親一樣孺慕,而且還把她當成人生導師吧。
她低下頭來,卻在書桌上發現了另一幅接近完成的圖畫,不由翹起了嘴角,眼神溫暖柔和起來。
桌案上鋪開了畫卷,畫中的女子一身紅衣,側身斜躺在一頭巨大的黑虎身上,飛行在雲海之中,女子的麵容當然就是楚離月自己。
黑虎回過頭來看著背上的紅衣少女,一雙漆黑的獸瞳中映出少女的身影,嘴角似乎還帶著笑意。
紅衣少女單手托頤,調皮地用另一隻手的手指纏繞著黑虎背上的毛發。她身上的衣裙勾勒出了輪廓,還未繪製完全。
想起清輝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會藏在自己的洞天之中畫自己的畫像,楚離月臉上的笑容就越變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