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天泊雖然自己走了,但是卻給靳岑言留下了不少護衛,這些人已經足夠將靳岑言和伏海露護送到海寧州了。
四個人在登雲台頂上一邊燒烤一邊聊天,到了後來連伏海露也放開了許多。她的性格其實是很開朗的,隻是因為所經曆的事情才變得沉鬱起來,如今回到了靳岑言身邊,而且靳岑言對她也毫無芥蒂,這會兒也恢複了許多,時時露出真實的笑容。
到了夜半時分,靳岑言將伏海露送到下麵的臥室去休息,登雲台頂上隻剩下了楚離月和清輝兩人。
兩人收拾了東西,飛到了溪邊洗手淨臉。
夏夜的山林散發著溫熱潮濕的氣息,不知名的蟲兒在遠遠近近地鳴叫著,明月在雲層中穿行,時不時灑下一片片柔和的光芒。
眼前的溪水發出淙淙的聲音,一隻夜間出來覓食的小獸伏在溪邊飲水,喝幾口就抬起頭來警惕地望一眼坐在溪邊石頭上的兩人。
楚離月斜靠在清輝肩膀上,手臂摟著他的手臂,清輝望著前方時不時閃動著碎碎波光的溪水,輕聲問道:【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
他能夠感覺到,即使是在和靳岑言、伏海露歡笑聊天的時候,楚離月的心中都沒有完全放開,似乎一直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她的心裏。而且應該是和他有關的。
【是不是和師尊有關係的?】
清輝十分敏銳,覺得楚離月的異常情緒是從海音帝君出現之後才產生的,而且和他有關又讓她忌憚覺得不好直接出口的,恐怕就隻有這一個可能了。
楚離月心中一直在惦記著大陸堪輿圖上顯出來的所謂“靈眼”,這一晚確實在找機會跟清輝說明,可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如今清輝自己問起來,她也隻能心中一狠,必須將實情告訴清輝,否則以後他說不定還要受到暗算,重蹈一千五六百年前的命運。
她沒有說話,而是握住了清輝的大手,和他十指相扣在一起,將大陸山河珠喚出。
楚離月和清輝神魂相通,隻要一方麵不曾設置障礙,兩人就能夠互相傳遞思緒和感知。所以楚離月也不說話,直接將大陸山河珠顯示的玄元大陸立體模型傳送給了清輝。
清輝眼眸半眯,在腦海中審視著玄元大陸的立體模型,他也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角度去看玄元大陸。
果然,他很快注意到了玄元大陸上那幾個發著微微綠光的地方,以及大陸內部那些大大小小的血管一樣的東西。
【這些是什麼?】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覺像是一隻大手攫住了他的心髒,清輝這一輩子都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哪怕是躺在那裏清醒地看著自己被分屍,他都沒有感到過這種恐懼。
可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些綠光的時候,他的心髒猛然抽搐起來,就像是什麼最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一樣。
他重複了一遍:【這些綠光……還有那些通道……是什麼?】
楚離月抱緊了他的胳膊,另一隻手緊緊反握著他的手掌:【那些綠光所在的地方,安家先祖稱之為‘靈眼’。】
【他親自走遍大陸,經過測量考察,認為玄元大陸——不,這個世界有六個靈眼,其中五個在大陸上,一個在無涯海中。】
【我猜測,這些靈眼是玄元大陸維持生機的幾個關鍵地點,它們能夠給大陸提供足夠的……養料?生機?總之大陸需要這些東西……】
楚離月的聲音帶著幾分心痛,她想根本不需要她說太多,其實清輝自己完全能夠感覺出來,隻是他恐怕不願意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願意去相信那個呼之欲出的推測。
那些綠光所在的位置,大部分都是清輝自己的身體被鎮壓的位置,這一點清輝要比楚離月清楚得多。
那麼楚離月由此做出的推測,清輝怎麼可能做不到?
清輝高大的身影僵直地坐在石頭上,似乎突然變成了一座雕像。
可是楚離月能夠從神魂中感覺到他的內心並不平靜,相反,他的情緒如同無邊海浪,在風暴之中無序地拍打咆哮。
楚離月轉身投入了他的懷中,雙腿跪坐在他的腿上,雙臂緊緊抱住了他的肩背,溫熱的雙唇輕輕地落在了他那帶著涼意的薄唇上,輕柔地輾轉吮吸,想要用自己的方式給他安慰。
無論是誰,突然之間就遭遇到將自己人生之前整個感情架構全部摧毀的意外,讓他發現他最愛戴敬重的人,可能卻是對他惡意最深背後害他的人,都不可能馬上接受。
那種整個世界都被顛覆的感覺,會讓人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會情不自禁地否定自己所有的行為,如果性格不夠堅強,甚至會徹底崩潰。
楚離月什麼也不說,隻是緊緊抱著他,抱著這個全身開始顫抖的男人,用自己的溫柔和堅定來告訴他,就算是全世界都背叛了你,我也始終會站在你的身邊。
被她輕吻的薄唇突然用力,而一直垂在身側的大手也狠狠地扣緊了楚離月的腰,清輝的吻和擁抱就像是世界毀滅時候的滔天巨浪,重重地將楚離月淹沒。
沒有溫柔,沒有繾綣,隻剩下痛苦的宣泄,和充滿憤怒的占有。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楚離月能夠聽到清輝心中的狂吼和不可置信。
其實根本不需要任何證據,這幅大陸堪輿圖已經說明了一切。
清輝之前曾經遇到過他的生父留下的一縷神魂氣息,告訴清輝他們虛靈族每一個族人在死亡時候都會回歸這片大陸,用自己的生機回報這片大陸。
當時清輝不以為然,以為這隻是某種幻術,可是現在想來,這未嚐不是一種提醒。
清輝的肉身擁有極其強大的生機,楚離月的這具肉身隻是得了他一滴元血,就從無數碎末肉渣重新塑造成型,而且整體資質大幅度提高,引得獸族覬覦。
他被分屍鎮壓千年卻仍舊不死,心髒仍然在跳動,那些肌肉腐爛隻剩下白骨的肢體,都能夠散發出將一般修者撐爆的生機。
如果將他的肉身鎮壓在這些靈眼的位置,就能給這片大陸提高無限生機。
從之前清輝身體被鎮壓的四個地方來看,這絕對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這個人會是誰?
那就要看當初是誰提出將清輝分屍並且鎮壓在這些地點的了。
華歌遠固然是暗算想要害死清輝的主謀,但是他卻在無意中說過,當初提出要把清輝分屍鎮壓的是孟千凝。而且華歌遠殺清輝的目的,很明顯是因妒生恨,而不是為了什麼滋養大陸這樣的高尚目標。
他就算是恨清輝恨得要把清輝分屍,也不會那麼巧就都鎮壓在這些靈眼的位置。隻有提出建議的孟千凝,才可能安排這些鎮壓地點。
可是操縱一切的真的是孟千凝嗎?怎麼可能!
孟千凝有多蠢,他們都是親眼目睹的,她隻會被華歌遠玩弄於股掌之中。她有這個能耐控製華歌遠,讓華歌遠像一個牽線木偶一樣弄死清輝,分屍鎮壓嗎?再說了,她那種性格,是會為了大陸生機而處心積慮謀劃多年的人嗎?
那麼是誰通過孟千凝之口提出了將清輝分屍鎮壓的建議呢?
那個名字根本不用說,已經很清楚了。
她雖然死了,但是神魂猶存;在華歌遠苦苦尋找她的神魂的時候,她卻已經進入了孟千凝的肉身之中。
孟千凝必然對她言聽計從,她在關鍵時刻或者讓孟千凝出麵,或者自己親自控製著孟千凝的身體去做,總之是讓華歌遠聽從了這個建議,決定將清輝分屍鎮壓在這些地方。
具體她是如何做到的,楚離月還不清楚。
楚離月像是風浪中的一隻小小螞蟻,緊緊抱著棲身的一片樹葉,任由狂風暴雨侵襲,隻是在心中不停地對清輝說話:【清輝,冷靜,冷靜。】
【清輝,我愛你。】
【我會一直陪著你。】
【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站在你身邊。】
【我會保護你。】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我們還沒有成親呢,你說你什麼時候來娶我?】
【我們成親後,要幾個孩子?】
突然,楚離月聽見清輝粗魯地說道:【一個也不要!】
【為什麼?】楚離月故意逗他。
【要來做什麼?生一個就害死老子,然後老子死了兒子女兒跟上,讓人一個個弄死當肥料嗎?】清輝的聲音中充滿了悲憤。
他恢複了神智,慢慢鬆開了楚離月,才看見自己方才粗暴的動作在楚離月唇上留下的傷口。
漆黑的雙眸在月光下閃動著晦暗不明的光芒,清輝定定地望著懷中的女人,歎息一聲:【對不起。】他俯首吻上了楚離月唇上的傷口,用舌尖輕輕舔著傷口中滲出的血跡。【對不起。】
楚離月用手按著自己的腰:【好疼,你剛才差點捏死我。】她撒嬌地鑽在清輝懷中,拉起他的一隻手放在自己腰上,【給我揉揉,疼死我了。】
清輝知道自己剛才用力很大,恐怕楚離月的肌膚都已經被他捏青了。哪怕她已經是藏珠修者,也仍然是血肉之軀,也還不是他的對手。
他雙手放在楚離月腰部兩側,小心地用玄力揉搓著幫她疏通氣血。
【對不起。】
楚離月抱緊了清輝,輕輕碰了碰他的唇:【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陪著你。別為了那些人而傷心。】
清輝的眼神黯淡下來,他從十幾歲離開山林就被海音帝君帶回了天玄山,之後數百年他都把定海峰當成了自己的家,把海音帝君當成自己的母親,華歌遠和孟千凝則是他的兄長和小妹。
沒想到,在他眼中溫馨親切的家庭,隻是他一個人的幻覺,而其他人都不曾把他真正當成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