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凝站在樹枝上,麵對著全身冒著黑色霧氣撲下來的華歌遠,突然挺直了身軀:“華歌遠,你再過來,我就將這本書毀了。”
她作勢舉起了手中的小冊子,兩隻手掌將它按在中間,隻要催動玄力,就可以將它化為齏粉。
華歌遠果然猛地停下了動作,整個人進退兩難。
楚離月卻看得不耐煩了:“你們兩個有什麼私怨換個地方解決好不好?”她雙腳一點,背上展開了巨大的火焰羽翼,整個人從高高的空中一躍而下,像是第二個太陽出現了一樣,讓人目眩心驚。
大日紫曜真火在白嫩的手指中凝成了短刀的模樣,散發出恐怖的毀滅氣息。
清輝臉色一冷,整個人飄飛而起,手中突然顯出了一柄方天畫戟,跟在楚離月身後,生怕她在華歌遠手中吃虧。
楚離月感覺到身後清輝的保護性動作,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手中的短刀向著孟千凝毫不留情地劈了過去。
她就來做一次以大欺小的勾當吧——不,比年齡的話,孟千凝可比她大多了:“不走就嚐嚐我的焚天吧!”
清輝則揮起方天畫戟砸向了華歌遠,一言不發。
華歌遠連連後退:“師弟,我又不曾得罪你,今天我可是登門送禮的,你怎麼能打我?”
清輝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少在這裏給我耍心眼,我可不是當初那個任你擺布的小師弟了。”如果不是當初他信任這些人,怎麼會給他們傷害自己的機會?隻是現在,他們再也沒有可能得到這種信任了。
華歌遠看見楚離月一刀又一刀向著孟千凝砍去。她的動作利落凶狠,處處都是殺機,卻又處處透著一種簡潔的美感。而與她相對的孟千凝,動作看起來從容,實際上已經陷入了困境。
即使是華歌遠,也不由在心中暗暗搖頭。從孟千凝的反應來看,她的很多想法應該是正確有效的,可是她的身體反應卻跟不上,以至於她想要做出的應對到最後全都無法實現,反而顯得十分笨拙。
真是丟了天玄宗的臉。
那一刻,華歌遠和清輝這對仇深似海的師兄弟,心裏突然閃過同樣的念頭。
隻不過前者心中黯然,為海音帝君最心愛的小徒弟落到這個地步感到傷感;後者心中卻隱隱浮起自豪,他的女人不到二十歲,就把孟千凝這個千年老怪物打得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
華歌遠不願意和清輝開打,一則是他今天的目的並不在此,二則是他很害怕楚離月的大日紫曜真火一不小心把孟千凝手中的小冊子焚燒成灰。
他衝著清輝擺手,遙遙後退了下去:“我今日隻是想拿走屬於我的東西,不想跟你打個你死我活。要是你想打,我們回頭約定時間再戰。”
清輝害怕他對楚離月出手,手中的方天畫戟斜斜指著華歌遠道:“既然如此,記得你答應我的話,不要讓她死。”
他擺了擺頭:“快點帶她走!”
華歌遠臉色一沉,無邊的黑色霧氣頓時從他身後湧出,再次化作一隻大手,向著孟千凝背後猛地一抓!
他這一抓可是用了心的,正抓在孟千凝必經的退路上。孟千凝要麼向前和楚離月的大日紫曜真火相撞,要麼向後被他的大手抓住。
前方是楚離月的焚天短刀,刀身上跳躍著金紅色的火焰,雖然並不是特別浩大,卻透出無邊的熱力和危險;後方是華歌遠的黑霧大手,大手五指張開像是準備捏一個小蟲子一樣,將孟千凝捏在手心。
不管是前進還是後退,僅僅隻有成珠修為的孟千凝都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就在這個生死關頭,孟千凝歎了口氣,舉起手來在自己的眉心處輕輕一按,一縷白色光影從她的眉心處飛了出來,在孟千凝的頭頂上化作了一個人形。
“離月住手!”清輝一看見那個人形輪廓,就已經如遭雷劈,整個人愣在了當地,醒過身來就趕忙開口阻止楚離月繼續攻擊。
華歌遠更是已經呆了,癡癡地望著孟千凝頭頂上越來越清晰的那個清冷身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她不在的時候,他把她放在心裏念著,放在口裏念著,一口一個“蓮實”的叫著,仿佛她再也不是那個離他無比遙遠的師尊,而是他最親近的那個女人。
可是現在當這個他追尋了一千多年的神魂終於出現的時候,華歌遠卻隻剩下呆立遙望,眼睛都不敢眨動,生怕這一切隻是一個幻覺,隻要眼睛一眨就會消失。
孟千凝緩緩坐在了旁邊的樹枝上,她頭頂上的那個身影終於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廣袖長袍,發髻高高,戴著精致的發釵簪環,她隻是站在那裏,什麼也沒有做,就讓人感覺到她正站在人世間的最高處,俯瞰著腳下的芸芸眾生。
當她輕輕睜開眼睛,露出了一雙黑到極致甚至帶著幾分藍色的眼睛的時候,整個世界似乎都停止了運轉。
海浪拍擊崖岸的聲音、潮水漲落的滾滾濤聲在所有人耳邊響起,讓人們產生了一種正置身海水之中的錯覺。
她的目光微微轉動,掃過空中的華歌遠,也看見了站在楚離月身後的清輝。
隻是眼光掃過,華歌遠和清輝就禁不住在原地單膝跪下,在空中向她行禮:“參見師尊!”
楚離月微微蹙起了眉頭。
她自然看得出來,這是海音帝君的神魂。難怪孟千凝一直這麼有恃無恐,不怕華歌遠,也不怕清輝,原來是有海音帝君撐腰。
這兩個弟子對於海音帝君,一個是愛得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替她死,另一個是把她當成自己從小就缺失的母親敬愛著,如今海音帝君一出現,之前劍拔弩張的情景立刻就變了。
而且楚離月還能夠預想到,從此之後孟千凝的地位恐怕也會水漲船高,因為海音帝君的神魂顯然是要依靠她才能存在的。
海音帝君的目光掃過兩個跪伏在地的弟子,淡淡說道:“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已經不認我這個師尊了呢。”
華歌遠猛然抬頭,眼眶竟然微微發紅:“我……我……找了你一千多年……”這一千多年裏,他都承受了什麼,付出了什麼,沒有一個人知道!為了她謀劃算計,用盡了各種手段,誰知道她一見麵竟然說出這麼冰冷的話!
海音帝君的臉龐是十分精致完美的,但是她臉上的神情卻是慈悲而漠然。這兩種似乎矛盾的神情交織在一起,讓她根本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卻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神祇。
即使華歌遠如此真情流露,她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隻是低頭看著華歌遠,淡淡說道:“我自有安排,何必尋找?”
華歌遠抬頭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那種熟悉的表情和語氣,不由微微閉上了眼睛,一顆淚珠從他的眼角滑落。
這一千多年來,哪怕是和靈帝在靈雲混沌之中相爭不下,哪怕是為了提高自己的實力吞吃用師弟的血肉煉成的丹藥,導致肉身不斷破裂粉碎又凝聚愈合,哪怕是從此成為一個不倫不類的存在,他都沒有哭過。
但是在終於見到這個女人的第一時間,他卻哭了。不是因為驚喜,而是因為——這麼多年了,她依舊沒有改變,哪怕他做得再多,她永遠是那種冷冰冰據他於千裏之外的模樣。
他這輩子隻為她一個人流過淚,而這一輩子的眼淚,都快為這個女人流光了。
為了一個小小的護心牌,他都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連最蠢的小師弟都看出來了。
後來就是得知了她的死訊,看見了她的遺骸,看到她背後到前胸被牛角捅穿的慘狀,他伏地痛哭,差點要跟她一起去死。
再後來,就是返回定海峰,看見她的墳墓被海水重回,屍骨陷入海底,再也無法尋回,他流了一滴眼淚。
現在,看見她神魂猶存,欣喜之餘又被她當頭潑了一大盆冰水,這滴眼淚是欣慰還是心酸,連華歌遠自己都說不清楚。
海音帝君冷冷說道:“起來吧,如今你們都是帝君身份,對我一個隻餘神魂、修為大降的老太婆叩伏在地,並不合適。”
這句話一說,華歌遠和清輝更是不肯起身:“師尊何出此言?”
清輝抬起頭來十分誠懇地說道:“師尊養育教導之恩,弟子永遠不會忘記,無論何時,無論師尊修為如何,您都是我最尊敬的師尊。”
華歌遠雖然不願意如清輝一般咬死海音帝君永遠是自己的師尊,卻也接口道:“你修為如何,與我對你如何,毫無關係。”
海音帝君臉上微微一動,這才點頭說道:“起來吧。”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楚離月身上,“這位是什麼人,方才可是威風得很,要將凝兒趕盡殺絕呢!”
清輝連忙起身上前說道:“師尊誤會了,這是我的未婚妻,她沒有……”
海音帝君轉頭看著清輝,臉上的表情十分嚴厲:“你的未婚妻?何人為媒?何人為聘?”
清輝解釋道:“弟子情況特殊,師尊你不在身邊,並無長輩主持,所以並未舉行相關儀式。”
他剛想繼續說下去,海音帝君就舉起了一隻手向下一劃,這是她表示否定的一個習慣動作:“荒唐!這樣的行徑算什麼?私定終身,不知廉恥,豈不是讓人笑我天玄宗沒有規矩?”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邊麵無表情的楚離月,目光更冷:“驕矜囂張,傲慢無禮,對待師妹毫無情分,還與男子私定終身,這樣的女子,豈能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