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輝含笑問出了一句話:“你確定這棺木中躺著的是你心愛的男人,而不是你恨之入骨的仇敵?”
這些繡著雙喜、鴛鴦圖案的紅緞帶,這些畫著百子千孫圖案的紅色羅帳,以及牆上紅色綢緞羅帷,背後都畫著鎮壓神魂、意欲使死者永不超生的符文。
慕清溪垂下了眼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夜清輝冷笑起來:“如你這樣,連死後都要把陵墓布置成喜房,可見生前對此如何渴求,可見活著從來不可能得到這樣的待遇。”
“你既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我的家人,你有什麼資格將我的屍骸與你同葬?”
“我又是如何死的?既然你說我修為那麼高,我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才會死在你的前麵?”
“既然我在人族修者中可排到前三位,總該有一些身份地位不錯的朋友,為什麼他們會同意讓你與我合葬?”
“你將這裏布置成喜房,可是事實上,這裏分明是一座鎮魂鎖靈的大墓!你既然要將我鎮壓,為什麼又要費盡心思構建幻境,重新造出一個我?”
一連串的問題,被夜清輝不緊不慢地提出來。慕熙宸愕然無語,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判斷。
楚離月想起的卻是鎮守山九柱鎖巨棺的墳墓,那裏沒有一個慕清溪,所以毫無虛飾,赤-裸裸地展現出了對於棺中死者的惡意。現在想來,難道那個青銅巨棺中躺著的就是清輝?
如果是這樣,那這裏棺材裏安葬的又是誰?慕清溪口口聲聲說自己和夜清輝死後同穴,總不可能連這個都是說謊吧?
再說,如果沒有清輝的生機和氣息作為憑依,她根本不可能造出一個和清輝一模一樣的夜清輝!
夜清輝等不到慕清溪的回答,臉色沉沉如夜。
他一伸手,就將站在棺木另一頭的慕清溪吸了過來,一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不肯說?非要我對你搜魂?”
慕清溪抬著頭看著眼前這張臉,她癡迷了千餘年的臉,即使是怒氣勃發,依然如此俊美無儔。
夜清輝的手指越收越緊。
慕清溪原本已經是神魂,按說並不需要呼吸,可是偏偏在他手裏卻真的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魂飛魄散,並非難事。”夜清輝的聲音十分平靜,仿佛捏死一個對他癡心了千餘年、將他重新帶回人世的女子,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慕熙宸終於忍不住了。
在幻境中,他過得最為舒暢。因為血緣的關係,慕清溪對他格外關照,將他引入宗門,教授功法,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他已經踏入了成珠境界。因此,對於這位美貌溫柔、無所不能的先祖,慕熙宸始終孺慕不已。
他怎麼能看著她被另一位先祖殺死,釀成人間慘劇呢?
慕熙宸知道這位是他的先祖化身,修為更是深不可測,所以並不敢造次,隻好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哀聲乞求:“夜先祖請冷靜,有話好好說,千萬不要傷害慕先祖。”
他接連說了十幾遍,夜清輝才將幾乎窒息的慕清溪拋了出去,扔到了一個牆角,口中嗤笑道:“這種軟腳蝦的性子,怎麼可能是我的血脈?”
慕熙宸漲紅了臉看著他,夜清輝卻恍若未見,而是開始掐著手指計算什麼。
楚離月突然開口:“夜清輝,你是想破壞這些禁製,打開棺木看看其中的情景嗎?”
站在半空中棺木上方的夜清輝俯頭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毛:“是,你有什麼建議?”
楚離月飛身而起,躍到了棺木上方:“我雖然不懂陣法,但是也知道如此龐大的符文結構,如果想要通過計算破解,必然需要耗費不短時日。如果你能指出這些陣法的關鍵,我可以用暴力將其破壞。你覺得如何?”
她也想要看看這棺木中到底是什麼名堂!
夜清輝哈哈大笑:“好!這個辦法我喜歡。”
慕熙宸眼看趨勢不妙,連忙跑到角落裏攙扶起半昏迷的慕清溪:“慕先祖,你怎麼樣了?”慕清溪沒有回答。
慕熙宸連忙去摸她的脈搏和呼吸,一摸之下,臉色都白了:“先祖,慕先祖……”他的聲音裏帶著哭腔,抱著完全沒有呼吸和脈搏的慕清溪,回頭對著正和楚離月把頭湊在一起商量什麼的夜清輝大喊道,“夜先祖,夜先祖,慕先祖她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她是不是……”
夜清輝頭也沒抬:“蠢貨!她又不是生人,而是神魂!雖然修煉千餘年,身體凝實如同真人,可是仍舊是神魂,哪裏來的心跳和呼吸!”
慕熙宸這才呆呆地“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問道:“夜先祖,夜先祖,那慕先祖怎麼沒有任何反應,她怎麼了?”
“閉嘴!”夜清輝被他煩得斥責了一聲,“我不是你的先祖,你姓慕,不姓夜!你如果再聒噪,我就讓你的慕先祖魂飛魄散!”
慕熙宸隻好閉上了嘴巴。
他原本也是驕傲的,以他的年齡、身份和修為而言,他確實有資格驕傲。可是他進了先祖所設的幻境之中才知道,他那點修為在獸神大陸上,連自保都難。
成珠又如何?隻要稍微強悍一點的獸族,就可能將他打敗吃掉。
經曆了幾次危險之後,他才學會了乖乖聽話。
夜清輝算清楚了幾個關鍵點,他負責指出,楚離月負責用大日紫曜真火徹底燒毀符文。
大日紫曜真火一出,夜清輝頓時麵露恍然之色:“原來是天火,說起來我也曾見過一個天火元魂,原還打算收好送人的……”他頓了頓,看了楚離月一眼,換了個話題,“不錯,有了這個,確實方便很多。”
如果按照正統方法破解這些符文,最少需要花費他幾個月時間,如今隻需要將十幾個最關鍵的地方破壞,整個陣法就徹底癱瘓了。
第一個符文被楚離月的血紅火苗燒得幹幹淨淨後,整個陵墓就突然發出了一聲轟然巨響。
夜清輝神情鎮定,繼續指點位置,楚離月一一放火燒毀。
到了最後,整個陵墓都開始地動山搖,好像地震即將到來一樣。
那些從穹頂垂下的紅緞翩然墜落,拖在地麵上,像是一條條血染的河流。
四麵牆壁上的紅色帷幕也全部掉落,露出了其後繪滿符文的牆壁。供桌上,龍鳳喜燭被落下來的簾帷撲下覆蓋,火焰沿著布料迅速延伸開來。
慕清溪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那座一直懸掛在半空中的巨大棺槨已經落在了地上,披著紅袍的夜清輝和同樣一身紅衣的楚離月站在一起,並肩而立,看起來仿佛是一對新婚夫婦,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狗男女!”她淒厲地大叫起來,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就撲向了楚離月。
楚離月舉起手,剛想放出大日紫曜真火,就見夜清輝輕輕一甩手,就像是拍蚊子一樣,將飛速撲來的慕清溪拍得再次飛速退了回去,一頭撞在了牆壁上。
連回頭看看都沒有,夜清輝伸手輕輕一推,看起來十分沉重的棺蓋就被他推到了一邊。
他們如今的修為,都能夠放出神識感知遠方。如果隻是一個普通的容器,其中所藏的物品根本瞞不過他們的感知。
可是楚離月試過,卻發現她根本無法察知棺木中有什麼。夜清輝要破解陣法來打開棺木,可見他也同樣無法察知其中的情景,隻能大概感覺到自己屍骨的氣息。
棺木上的符文也被楚離月破壞,此刻推開棺蓋,展示在他們眼前的是另一具稍小的棺木。
而最外邊的棺木內層,果然畫著各種繁複的符文。
夜清輝繃著臉,再次俯身掀開了棺蓋。
楚離月低頭看時,卻看見棺中躺著一具骸骨……不是說二人同穴合葬嗎,為什麼是一具骸骨?而且以楚離月的經驗,這具骸骨明顯是一個女性的,應該就是慕清溪自己的。那麼,她口口聲聲說與她合葬的夜清輝的屍骨呢?
夜清輝卻沒有遲疑,一伸手從棺材中拿出了一根長長的白骨。
這根白骨瑩潤如玉,線條流暢,看起來像是一個人的手臂骨骼。楚離月睜大了眼睛,不會吧?難道隻有一條胳膊?
夜清輝冷冷笑了起來:“分屍而鎮?這還真是仇深似海啊。”
楚離月咬緊了牙關,整個人卻憤怒地無法自控,身體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誌一樣不停地顫抖著。
夜清輝慢慢轉頭看著她。
看著這個一身海棠紅色衣裙、麵容嬌豔、全身散發著一種強烈吸引力的女孩,他不知道她從哪裏來,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秘密。但是他知道,她和夜清輝一定有很親密的關係。
她在顫抖,她的牙齒都在咯咯作響。她為了他的命運而憤怒,而痛苦。
不,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那個他。
他想要將她擁入懷中,輕輕撫摸她緊繃的脊背,告訴她放鬆,這一切都已經過去。
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夜清輝的動作並不快,似乎是在等待楚離月的選擇。
楚離月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推開了他的胳膊,站在原地深深地呼吸著,平息著自己的情緒。她不需要別的男人的懷抱和安慰。
夜清輝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遮住了眼中的情緒。看來,真的,還有另一個他。也許,那個才是真正的他。
慕清溪再次清醒,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她戀慕了一千多年的男人,手中拿著自己的手臂骨骼,站在那個紅裙子的小姑娘麵前,神情悵然。
慕清溪悲從中來,竟然放聲大笑起來。
一千四百多年,她癡心不改,為了這個男人,做了無數該做不該做的事情,殺了無數該殺不該殺的人。
死了都寧願和他一起葬在這永不能再見天日的鬼地方,想要和他永遠廝守,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賤人!你去死吧!”這一切,都是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造成的,慕清溪目光瘋狂,仇恨地望向楚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