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天氣已經熱了起來。
清遠閣為期不長的清靜終於結束了,大管事親自上門,恭恭敬敬地傳達了家主的意思:邀請玄神醫和嶽公子到家主所住的昆明居去。至於去幹什麼,他隻是笑著說不知道。
楚離月今天換了一身淺紫色繚綾長袍,長身玉立,頭上是紗冠束發,插著那支紫玉簪,整個人看起來俊朗飄逸。
玄神醫還是每日不變的一身灰衣,瘦削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太大的表情波動。
既然大管事說不知道,兩人也不多問,跟著他來到了昆明居。
昆明居的院子布置得很有特色。楚離月走在昆明居的長廊上的時候,已經發現這院子的布局和她在楚家看到的那些典型的古典多進四合院大不相同。也許王家作為擅長煉製玉石玄器的世家,對於建築也有不同的審美觀?
大管事陪著他們兩人來到了昆明居正房。
王騫正坐在主位上,麵容嚴肅,目光堅定,完全看不出來和以前有什麼不同。
在他下首首位就座的是一位老者,他鬢發如銀,身軀微僂,麵如雞皮,目光渾濁。
老者身邊則是兩位在王家比較有影響的兩位中年男人。他們雖然不是成珠境界,但是因為如今王家的成珠高手幾乎全軍覆沒,也隻能將這兩位修為和聲望都不錯的臨時補上來,負責相關事宜了。
看到兩人入內,那位看起來垂垂老矣的老者慢慢側頭打量著他們,尤其是走在玄青身後的楚離月,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她蹙起了眉頭,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目光直直地和那老者撞在一起。
不管他什麼身份,敢用這種打量貨物、衡量價格的目光看她,她都不會給他好臉色。
王騫的聲音和笑容都和楚離月記憶中的毫無差別,楚離月也不由覺得有些全身發毛,即使是石州第一世家的家主,在被暗族取代之後,也隻有無聲無息消失的結局。這種事情,真是細思恐極。
“玄神醫,嶽公子,就等你們了。”王騫微微欠了欠身,含笑向他們點頭,“請坐。”
玄青伸出胳膊,將楚離月虛虛攬在懷裏,用身體擋住了房間裏幾個人或算計或熾熱的目光,冷著臉將楚離月帶到了一旁椅子旁邊,對著王騫點了點頭,就和楚離月並肩坐了下來。
王騫等他們坐下,臉色也恢複了方才的嚴肅:“玄神醫,你我多年交情,親如手足,如今王家麵臨的困境,你也看得清楚。我隻問你一句,如果能救我王家上下萬餘條性命,你可願意出手幫忙?”
一時間,王騫這邊四個人的眼睛都緊緊盯著玄青的臉,等著他的回答。
“我不過一介醫者,豈敢擔負萬餘性命?”玄青坐得端正,話也說得冷硬。
“正是要玄神醫施展手段,救我王家全族啊!”坐在下首的一名白胖中年男子一開口,就充滿了世俗和圓滑的口氣,就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商賈在與人談判,“隻要玄神醫能夠救得我王家,王家上下都會感激您的恩德。”
玄青看了他一眼,並沒有掩飾目光中的鄙夷。這樣的水準也還出來求人幫忙,開條件也不開個實在的,說感恩聽著又像是恐嚇,他到底是幫忙還是搗亂?
王騫截住了白胖男子的話,向著玄青誠懇說道:“當初邀請玄神醫到我王家為客卿,本就是為了借助玄神醫精妙的醫術,將我王家祖傳的古方研究透徹,早日配製出能夠配合家傳寶物使用的丹藥。”
“今日請玄神醫來,也還是這樣。我並不敢提出其他要求,隻是希望玄神醫看在王家生死一線的份上,能夠出手幫我一把。”王騫歎了口氣,“玄神醫每日都在清遠閣,大概不知道這些時日,那暗族越發肆無忌憚,每日都會對王家子弟下手,連幾位成珠修者都被那惡賊偷襲害死。”
“這樣下去,要麼就是王家所有子弟都成為那暗族的口中之食,要麼就是王家因為沒有成珠高手庇佑而成為其他家族的下手對象。”
王騫麵色略有淒然:“先祖傳下來千年家業,豈能在我等手中化為烏有?”
“所以,我懇請玄神醫幫我們王家一次!”王騫鄭重承諾,“隻要玄神醫願意出手,不管最後結果如何,玄神醫都將成為我王家永久的外族長老!隻要王家一日不滅,就會一日供奉玄神醫!”
王家素來沒有外族長老這一說,如今麵臨生死關頭,也顧不得那麼多,隻能將玄青的地位抬到最高,盡量引得玄青動心。
玄青臉色刻板,神情冷漠:“不知家主要我做什麼?”
“煉藥。”王騫說道。
“什麼藥?”玄青非要問個清楚。
“自然是當初你答應家主要為我王家煉製的丹藥!”另外一個肌肉虯結的中年男子大聲叫了起來,“你本來就是王家客卿,來王家之時已經和家主簽訂了血誓效忠契約。王家請你做客卿,本就是看中你的醫術和煉藥之術。平日你要什麼,家主不是立刻命人去辦?怎麼的到了王家需要你做事的時候,你卻開始擺架子了?”
玄青看都沒看這個男子一眼,隻是對著王騫問道:“家主,可那冥骨盒子和寶物都已經不見了,再煉製這些丹藥又有何用?再說,我早就跟家主說過,千年之間,藥草的名字,甚至藥力都可能發生變化,必須謹慎審核,多次試驗,才能最後找到適合現在王家的配方。如今,這些試驗內容還未全部做完,貿然煉丹,恐怕會惹下麻煩。”
玄神醫大概是很少在人前如此長篇大論,那個坐在下首第一位的老者眯著眼睛看著玄青,聽他說完才點了點頭:“家主,老朽覺得玄神醫所言也不無道理。”
老者向著玄青點了點頭表示讚同:“玄神醫這種態度是對王家負責的態度。不過,如今王家麵臨生死危機,恐怕已經沒有時間等到玄神醫做完全部試驗內容,解出真正的方子了。”
玄青並不認識這位老者,王騫介紹道:“這位就是十一太爺,如今已經是成珠六階。因為潛心修煉,所以很少出來,玄青恐怕是第一次見吧?”
這就是那位壽數不多、閉門苦修的那位長老了。
玄青看著十一太爺,也不說話,不過姿態卻很明顯:等著十一太爺繼續說下去。
十一太爺笑了笑,臉上原本就已經下垂幹癟的皮膚組成了一個毫無感染力的笑容:“家主天縱之才,竟然對家傳古方做了修改。修改之後所煉製出來的丹藥,即使沒有先祖留下的寶物,也能將一名凝珠六轉的修者送入成珠境界!”
即使是玄青,也不禁因為這個消息而動了動眉毛。這個暗族果然開始出手了。
“不知道玄神醫有沒有興趣研究一下這個新的方子,煉製一批丹藥,解決我王家如今麵臨的生死危機?”十一太爺語速不快,吐字也不太清楚,不過最終玄青和楚離月還是都聽清楚了他的話。
“這麼神奇的藥方,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煉製成功的吧?”如果這樣的丹藥能夠輕易得到,這玄元大陸上的成珠修者立刻就不值錢了。
王騫笑著接口:“所以才需要玄神醫你這樣的內行來執行,將這個方子好好檢查一番。如果確認無誤的話,就要勞煩玄神醫親自動手去煉藥了。”
玄青一伸手,王騫已經從袖中取出一張紙,親自走過去放在了他的手上。
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楚離月看了一眼就沒了興趣。她沒學過中醫,對這個世界的藥物體係也不了解,看了也白看。
玄青倒是冷著臉看了一會兒:“這是從當初九爺提出來的那個血親獻祭的思路衍變出來的想法吧?當初家主也嚐試過,可是連尉遲磐那樣的體質,也不能將這方子中所設想的藥丸煉製出來。如今尉遲磐早就逃了,卻去哪裏尋找一個那種體質的藥引來?”
王騫笑著看向與玄青並肩而坐的楚離月:“這不是還有嶽公子嗎?”
楚離月早就猜到他不安好心,如今終於看見了他的真實目的。
尉遲磐、藥引、丹藥,還有她奇特的體質,這些詞串在一起,就算是沒有人詳細說明那個所謂的方子和煉藥計劃,楚離月也能大致猜到那個暗族想要幹什麼。
難怪清輝會說,他想要的是你——這句話,就是真正的字麵意思,不是什麼男女之情和曖昧。
不等楚離月開口,玄青已經冷冰冰硬邦邦地拒絕:“別打她的主意。”
十一太爺歎了口氣,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他年輕時應該也是一個美男子,如今卻已經變成了一個身軀佝僂、雞皮鶴發的糟老頭,隨時可能邁入死亡的羅網。
如果真的如家主所說,這個嶽公子的體質那麼特別的話,他說不定還能再活幾十年。
瘦弱衰老的十一太爺慢慢走到了楚離月麵前。
楚離月警惕地望著他,已經做好了隨時開戰的準備。
可是,十一太爺卻猛地跪了下去!
他跪在楚離月麵前,整個人隻比楚離月的膝蓋高出一頭。稀疏的白發微微顫抖,十一太爺悲聲乞求:“嶽公子,求你救救我王家萬餘口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