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王鶴齡,尉遲磐

聽得出菡玉話語中的崇敬和自豪,以及對於她讓九爺等候的不悅,楚離月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跟著王孟釗穿過花海,向著白色三層小樓走去。

小樓門前的燈光十分柔和,兩個侍女迎上前來,接過菡玉和荷翠手中的蓮花燈,掀開門簾,讓一行人走了進去。

繞過迎麵擺放的高大玉石屏風,就是闊大的大廳。白色長毛地毯鋪滿了整個地麵,雪白的牆壁上掛著幾幅工筆圖畫,但是不管有多少精致完美的裝飾,所有人進入這個大廳都會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到坐在角落的那個雪衣男子身上——明明他甚至連臉都沒露出來。

從楚離月他們的角度望去,看不清那男子的麵目,隻能看見他披著一襲雪白綾衣,整個人都顯得瘦骨支離。

他微微垂著頭,鬢邊的發絲已經夾雜著不少霜雪,垂在沒有血色的兩頰旁邊。

在他麵前的紫檀書桌上鋪著一張雪浪玉版紙。他左手輕輕拽著右手的衣袖,五根削若玉管的手指纖長清瘦,和手中的白玉筆管幾乎同色,手背上淡淡青色的血管從雪白的肌膚下清晰透出。

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們這行人的到來,雪衣男子仍舊全神貫注地在紙上勾畫著什麼。但是,在這一刻,即使是楚離月和夙涼,也都沒有生出一絲一毫被慢待的不滿。

輕蘸翠墨,徐抹狼毫,走筆宛轉,那個瘦削的身影從頭到腳都染滿了書香風-流。

正是這種無形的氣場,讓初次見麵的楚離月都安靜地站在旁邊等候,直到他輕輕放下手中的筆,候在門口的兩個侍女才無聲無息地上前,用早就備好的溫熱毛巾捂在他的雙手上,輕輕揉搓。

雪衣男子抬起頭來望向門口,對著楚離月露出一個微笑。

楚離月這才看清楚他的長相。在這個修者家族的女性絕大多數都選擇駐顏美容元魂的世界,經過了千餘年的遺傳篩選,修者世家中處處都是俊男美女,如楚離月這樣昳麗明豔的長相,認真地說,在其中也不過是中上之資。

而眼前這個雪衣男子的容貌卻隻能算得上是平平。他的眉毛太淡,眼睛太長,雙眼之間的距離有些寬,臉型稍微有些瘦長,皮膚蒼白,連嘴唇都是淡色的。總之,在滿眼的俊男美女之中,他的長相實在不算出眾。

但是,楚離月依然覺得在大廳中所有人當中,最耀眼的那個人仍舊是他。因為他的眼神,和他整個人的蒼白瘦弱給人的感覺完全相反。

他的眼神充滿生機,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眷戀和深情。

楚離月一下子就想到了門外花海中的那座仕女雕像。原本看見那個雪衣男子的背影時,她曾有過淡淡的疑問:那樣近乎道的刀法,居然是出自這樣一個瘦弱蒼白的男子之手?現在看著他的眼睛,楚離月恍然大悟,也許隻有擁有這樣眼神的人,才能達到那種以情入道的境界。

“小叔。”王孟釗好像和他的關係不錯,看見他停下筆,就自己笑著走了過去,“你怎麼這麼晚還不休息,明天起來又要被五奶奶說了。”

雪衣男子淡色的雙唇微微翹了起來,眼神中帶著趣味:“孟釗不也是沒有休息?”

王孟釗嘴唇動了動,想要反駁,卻還是沒有說出口。他轉過頭來望著楚離月:“小叔,這位就是從神京來的嶽公子。他在千葉山和那人見過一麵。”在這個男子麵前,王孟釗一直板著的臉也柔和了不少,“這是我小叔,排行第九。”

楚離月向前兩步,對著雪衣男子拱了拱手,客氣地說道:“嶽離拜見王九爺。”

雪衣男子擺了擺手,笑著說道:“嶽公子太客氣了。我名鶴齡,字永年,你叫我一聲‘王九郎’或者‘永年’都可以。”

第一次見麵就稱呼別人的表字,楚離月覺得有點冒昧。但是大喇喇地叫這位看起來在王家頗有地位的王鶴齡“王九郎”,似乎又有點托大。所以,她還是選擇了前者:“如此,我就不客氣了,如果有什麼地方失禮的話,還請永年兄多多包涵。”

他們兩個人開始交談,兩個侍女就示意王孟釗和夙涼隨她們退出,王孟釗向著王鶴齡行了個禮,無聲無息地向後退去。倒是夙涼難得有點忠仆的樣子,看了看楚離月,得到她的許可之後,才跟著他們一起走出了大廳。

“我癡長些年歲,就托大稱你一聲‘小兄弟’吧。”也許是因為身體原因,王鶴齡說話總帶著幾分細聲細氣的柔和,他在紫檀書桌靠牆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伸手示意楚離月坐在對麵,“小兄弟也坐。”

楚離月沒有客氣,向著他點了點頭,就坐在了紫檀書桌的另一麵,兩人隔著書桌相對而坐。

“小兄弟人才出眾,氣度非凡,一望可知不是池中之物。”王鶴齡帶著欣賞的目光落在楚離月身上,“今夜能夠見到小兄弟這樣的人物,也算是這紛繁俗世中的一件快事。”

這樣的話楚離月聽過很多次,但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那樣聽著這麼順耳,好像什麼話從王鶴齡的嘴裏說出來,都非常容易打動人呢。

楚離月心中思忖,嘴裏卻謙虛地說了幾句客套話。

“小兄弟莫非以為我這是客套吹捧?”王鶴齡笑著搖了搖頭,換了話題,“夜半打擾小兄弟休息,實在是非常抱歉。主要還是因為小兄弟遇到過尉遲磐,而這個人對於我王家極其重要。”

楚離月聽他切入正題,也將目光放到王鶴齡臉上,露出鄭重的神色。

“不知道小兄弟能不能將當時的情景詳細描述一遍?”王鶴齡蒼白的臉上也露出凝重之色。

楚離月點了點頭:“我不知道我遇到的人是不是永年兄所說的什麼尉遲磐。”

她將之前對王孟釗講述過的內容再次講了一遍,除了後來她用火燒斷了那人身上的銀色鎖鏈之外,所有細節都講得十分詳細。

王鶴齡一邊聽一邊點頭,瘦削的臉上也禁不住有些愁苦:“唉,如小兄弟所言,那尉遲磐恐怕是已經遠走高飛,這真是一件頭痛的事情啊。”

楚離月臉上浮現出不解的神色。王家是石州第一世家,雖然比不上神京四大世家那樣底蘊深厚,但是也絕對是一個能夠在天元帝國排得上名次的大勢力了。這樣的王家怎麼會對一個人這麼忌憚呢?

不過這樣的問題就涉及到了王家的內部機密,楚離月也隻能自己猜測,無從問起。

似乎是想要解開楚離月的疑問,王鶴齡緩緩說道:“這尉遲磐的身份特殊,他是北漠前國師黎難的兒子,成珠五階。當初為了捉拿於他,我王家付出了兩位成珠修者一死一重傷的代價,才把他擒下囚禁於地牢之中。”

“為了封印他的修為,我們還專門打造了一條玄銀符文鎖鏈,從肩胛骨穿透手腕腳踝,讓他無法使用玄力。這些年來,他鬧過好多次,最後似乎是接受了這樣的命運,誰也沒想到他居然能夠在地牢下麵,硬生生挖出了一條數十裏的地道。更是借著這兩日暴雨不絕,地麵土質疏鬆,地牢防衛出現漏洞的情況,突然逃了出去。”

他看著楚離月苦笑道:“說來慚愧,尉遲磐在我王家地牢數年,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肉身如此強橫,還是從小兄弟的敘述中得知這一點,我才明白了他居然是靠著自己的雙手挖出了這麼長的一條地道。”

一直以來,在知情的王家人心目中,尉遲磐就是一個頭腦簡單、性情暴虐的北漠修者,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這根本就是尉遲磐偽裝出來的假象。

尉遲磐被押入地牢之後,鬧過幾次都被鎮壓。本來暴躁的性子就變成了暴虐,他似乎已經放棄了離開地牢的希望,可是又知道王家想要從他身上得到重要的東西,所以開始以看守他的王家獄卒為目標,隨時偷襲他們。

哪怕每次事後都被打得隻剩一口氣,但是隻要有王家人落到他手裏,尉遲磐都會將其殘忍虐殺。

漸漸的,大家都以為他因為被關押而性格扭曲,以淩虐殺人為樂。原本緊密看守他的獄卒都不敢靠近,隻敢在遠處監視。

現在想來,尉遲磐就是故意這樣,寧願自己經受皮肉之苦,也要拚命得到一點獨處的空間。他肉身強橫,雙手可比任何武器,在無人看見的地方不停挖掘,偷偷挖出了一條地道。

趁著這次徐家發動九天甘霖大陣,大半個石州都被雨水籠罩,尉遲磐竟然逃出了地牢。而且,更關鍵的是,直到他逃走半天之後,獄卒才發現牆角草堆中高高鼓起的根本就是一堆泥土!這也讓最後的一次機會徹底溜走,讓尉遲磐得到了飄然遠去的時間。

楚離月有些詫異,這些事情沒有必要告訴她一個外人吧?雖然她是很好奇,但是她也很不解,為什麼王鶴齡要對自己這麼坦率?

而且,她所關注的和王鶴齡所關注的又不一樣。王鶴齡關心的是能不能把逃走的尉遲磐抓回來,可是楚離月卻注意到了他所說的尉遲磐的身份:北漠前國師黎難之子。

北漠前國師黎難,就是那位在疆場上死於楚輅手下的北漠成珠七階高手啊。

且不說為什麼黎難之子會姓尉遲這個問題,隻說尉遲磐怎麼會被王家人捉到,他一定是自己跑到了天元帝國境內,才會落入王家人手中吧?那麼,問題就是,尉遲磐跑到天元帝國來幹什麼?

那個時候,楚輅還沒出事,怎麼想他都是來找楚輅為父報仇的。

楚離月轉了轉眼珠,如果當時尉遲磐知道她就是楚輅的獨生女兒,是不是會選擇先把她殺了,然後再吃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