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是瘋了。
無論如何,蕭允翊都決心要把皇帝這個仇人拖下水。她算計失敗,已經是喪家之犬,解決了一切最後也隻能在陛下的陰影裏苟活。
這還不如死掉一了百了,臨死也要給蕭允煜找點不痛快。
蕭允翊胸口中箭流血還哼哼的嗤笑著,顧文君在按住公主的傷口止血和捂住嘴巴之間思考了一瞬,就慢了半拍,來不及阻止蕭允翊說出那些話。
“陛下想要顧文君當孌寵!”
這句話一出口,比顧文君與公主暗中交合更讓人震驚,不亞於一道驚雷,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
尤其是聯想皇帝在認識顧文君以後另眼相看,破格嘉賞,似乎確實有些蹊蹺。
皇帝一言不發。他身形本就高大挺拔,騎在馬上更是快頂到裏堂的木梁,眾人全都仰著他的鼻息,逆光看去,年輕的君王麵無表情,神色不顯就已經氣勢非凡,無人敢多問。
那些還沒完全離開的書生小姐們身形俱是一僵,不敢多動一下。
慌亂之中,還是顧文君冷靜下來,條理清晰地提出:“陛下,給公主殿下治罪是大,法不度情,但現在公主傷勢過重,失血太多神誌不清,還需要即刻醫治……”
顧文君這是說,陛下射箭是情急之下動手,而非滅口殺人。而且公主確實觸犯了罪條該罰,陛下這麼做不算錯。
但陛下也不會任由公主死掉。隻要能救公主,也願意施手救人。
這話裏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公主那番指責全是受傷發昏說的胡話,當不得真。
一句話的功夫就替皇帝表態,還做了澄清,不可謂不頭腦靈活,反應機敏。
哪怕蕭允翊已經兩眼迷蒙,也在聽到顧文君說的話之後扯了扯嘴角。
陛下則微微頷首,開了金口。
“好,你需要什麼盡管說,自有人會準備。”他射了致命一箭,卻還是放手讓顧文君去救人。
然後蕭允煜才移眸掃過其餘諸人,總算把注意力分給了那些無辜牽累的年輕子弟們,說了一聲:“把人都帶下去,免得再有傷亡。”
一句令下,眾人如獲赦免,隨即加快了腳步,從裏堂逃命出去。生怕跑得不夠快,又被皇帝攔下。
今天他們聽到的皇家辛秘已經足夠多了。一群人才從公主手下躲過一劫,可不敢再冒著得罪皇帝的風險!
眨眼間,亂糟糟的裏堂就清了場。
隻剩下了蕭允煜、顧文君還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公主,阿武垂首候在角落裏,奉上了顧文君所要的各種醫療用具。
蕭允煜已經移步下馬,站在顧文君身邊。
但以裏堂為中心方圓幾裏全都被清掃了一遍,上到師長下到學子毫不見蹤跡,隻剩下皇帝的心腹駐守周圍,防範森嚴,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為顧文君留出了充分的空間施展醫術。
顧文君低伏著,小心翼翼地用小刀處理箭頭。這一處的傷勢位置危急,遠比手掌上的更難對付,顧文君一邊凝神一邊道:“阿武,給藥加大火,熬快一些。”
阿武在旁乖乖應聲。
而蕭允煜則在顧文君身邊踱步,好以整暇地盯著那道朝思夜想的身影,想要記住顧文君的每一個模樣。
皇帝本人就是顧文君的病患,他當然知道顧文君的醫術了得。
加上他根本不在乎這次治傷搶救的結果,自然毫無所謂,甚至還有充足的閑情逸致。蕭允煜拿到了這次事件的“證物”——
他將手裏的褻.衣收好,還慢條斯理地折起來。這過於親昵了,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一定壓不住風言風語。
可現在顧文君管不到陛下,為搶救忙得一頭汗。
緊急處理了傷口,又灌了三碗藥下去,顧文君才收手,讓皇帝的人把公主抬下去。顧文君問道:“陛下,公主犯下如此大錯,得罪朝臣兒女,是徹底起不來了,陛下無需再忌憚。”
言下之意,是想要讓陛下放過蕭允翊一命。
饒是顧文君神機妙算,也想不到公主的性子會如此剛烈,竟然把一個宅鬥的婚嫁算計硬生生變成殺人謀逆,讓人咋舌。
蕭允煜輕嗬一聲:“文君不必憂心。既然你出手花了心思救她,朕自然不會抹殺你的功勞,白費你一番苦心。
何況朕也達到了目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勿要拖累自己。文君的教誨,朕都一一銘記在心。”
顧文君心下恍然。
蕭允煜學得確實十分精妙。
就連顧文君也隻不過是想要等著這群人全都冒出頭後一並反擊,狠狠一擊。她隻想著借力打力,讓顧瑜和公主聲名狼藉。
這也是她慣用對付顧瑜的手段。
這是顧文君在和顧家陰私鬥法中磨煉出來的手段。
然而,蕭允煜卻有一套更加殘酷血腥的宮廷鬥爭法則。顧文君和顧瑾、顧瑜有著難以調和的家族矛盾,而蕭允煜則與他那同父異母的皇妹有著深惡的血海之仇。
顧家人隻求名利,蕭氏皇室卻是要爭權勢,奪江山。
事關正統大業,更不可能留情。
蕭允煜遠比她更了解公主的秉性。公主不會善罷甘休,蕭允煜也不想留一個後患,哪怕蕭允翊是公主不是皇子,他也決心除掉這個潛在的威脅。
“陛下,英明。”
顧文君感慨,陛下的成長之快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顧文君都想不到,蕭允煜竟然會考慮如此深遠。
陛下,不再是當初那個衝動易怒的少年皇帝了。
他變得更成熟、更危險,也更懂得隱藏自己。
蕭允煜並沒有托大,放鬆神色輕歎:“是文君教得好。”
皇帝一直都在留心觀察顧文君,他見顧文君神情複雜略有異樣,就猜出顧文君怕是又在憂慮。
他轉移話題:“而且,朕還不夠英明,比不上季家啊。”
“原本朕還以為能把他們一網打盡,想不到還是被季家嗅到了苗頭,甩手逃了幹淨。”
聽到這個,顧文君也皺眉。
這麼多事情,都有季家在背後推動的影子,事到臨頭,季家卻躲起來一點也不沾邊,隻把蕭允翊推出去,倒是真舍得。
蕭允煜道:
“當初季太後掌權,朕人微言輕,又受蠱毒控製,季家坐享潑天富貴朝中獨大。權勢極盛之時,季家還動過心思,想要直接擁護一位女帝。”
“陛下是說……”
“不然你以為他們為什麼像培養皇子一樣培養蕭允翊?季家本來就是把蕭允翊當成未來儲君看待,而非公主。”
真正的季家女,都是送宮裏鋪路的。
隻有季家男兒才會獲得器重,著重花費心思訓練。蕭允翊顯然不是學得如何塗脂抹粉,如何討好男子歡心,而是文韜武略,攻心計謀。
結果如今形式一變,蕭允翊又被轉瞬舍棄。季家為人處世之道,全圍繞著一個“利”字當頭。
也正因為如此。
蕭允煜更不可能放心季家,哪怕季家一改作態低頭討好,新仇加上舊恨,蕭允煜也不會放過他們,勢必要連根拔除。
這又是蕭允煜過往的陰暗部分,顧文君聽得入神。
然後她才反應過來,陛下是在向她解釋今天這一殘忍無情的絞殺行動。蕭允煜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卻唯獨不想顧文君疏遠抵觸自己。
顧文君忽而醒悟,心裏反而鬆了一口氣。
“文君明白了。”顧文君點點頭,她正要和陛下商議之後如何應對季家,就看到蕭允煜的龍袍胸前微微鼓起,透出了一塊白。
“這是……”
顧文君微微睜大眼睛,意識到皇帝是趁亂把那件褻.衣偷偷昧下了,而且還塞進了自己的懷裏。這,這算什麼!
顧文君的臉頰燒得通紅,連咽喉都隱隱發燙,差點以為是自己也得了那什麼“肺疫”,說不出話了。
“陛下,這裏可是學坊!”是讀書的地方!
“朕知道,這裏是京城學坊。”
蕭允煜還衝顧文君一笑,眉宇間戾氣消散,隻餘一片溫柔。“文君最近受驚了,朕這就親自送你回文山書院。”
“陛下,啊!”沒有給顧文君反對的機會,蕭允煜又一把抱起她,不顧掙紮地將人帶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