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允翊當然不是傻子。
她策劃這次出行,本就是為了重塑自己的名聲。順便再把顧瑜這顆棋子從泥潭裏挖出來,洗一洗,說不定將來還能派上用場。
可是蕭允翊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才過去幾天,顧瑜的病就從咳嗽無力的風寒變成了什麼見鬼的肺病!
她不信天,不信地,但不能不相信眾人的反應。
就算蕭允翊抬出了公主殿下的威儀,從學坊先生到各家學子,都不敢應下要求帶路,足以證明他們的抵觸和抗拒。
哪怕治個不敬的罪名,那也比去顧瑜待的那片病屋安全。
這個光景,蕭允翊怎麼邁得開腿。
別說去看望顧瑜扮演姐妹情深,蕭允翊就是連往那裏靠近半步都不願意。不管這到底有什麼名堂,隻有一絲危險,蕭允翊都不會去。
她可是堂堂公主,顧瑜算什麼東西,哪裏值得讓她冒險。
蕭允翊一頓,連忙改口:“我竟不知情況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醫治了。”
公主前腳擺出一副對顧瑜信誓旦旦,友誼深重的模樣,後腳卻立刻變臉,絕口不提看望的事情,確實前後不一,掛不住臉。
可公主就在眼前,大家也不敢置喙。
不過人們的眼神裏多多少還是流露出一絲異樣。
蕭允翊也知道自己變化得太快,下不來台,眉頭一皺,壓不住怒火,臉色已經難看至極。
李家小姐這時候觀察到了蕭允翊的眼色,湊上來補救。
“公主殿下不去才是對的,你如此看重顧瑜,是顧瑜的福氣。可惜顧瑜生性惡劣,品貌不端,根本不值得公主殿下這麼做。
公主不知顧瑜背著你做了不知道多少壞事,毀壞公主清譽,憑顧瑜的罪,別說把她逐出京城學坊,把她抓起來關進牢裏都不為過!”
畢竟蕭允翊是公主。
公主的錯,怎麼是錯,那肯定都是顧瑜的過錯!
於是有心巴結公主殿下的都紛紛開口了:
“是啊,公主!顧瑜之前就在外頭妄議編造一些謠言喧嘩取眾,想要出風頭,品性下劣,十分可恨!”
“她一個女子觸犯種種禮法,明知故犯,白在女子學坊念書了,早該被逐出去了,偏倒臉皮厚,硬是仗著公主殿下撐腰賴在這兒不走!”
“顧瑜一直在利用公主您和顧文君!”
“這樣的女子會患此大病,說不準就是上蒼看不下去,特降的天罰!”
蕭允翊聽著,都覺得顏麵無光。
她知道顧瑜被拆穿後丟盡了臉麵,誰想到已經人憎鬼厭到這個地步。蕭允翊就是計劃好了要承認顧瑜是她看重的朋友,這時候也開不了口。
甚至,蕭允翊已經極度後悔。
她就不應該說自己是為了看望顧瑜來的。
但現在,蕭允翊也隻能順勢改口,佯裝絲毫不知情,“什麼?顧瑜竟然背著我做了這麼多事?她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
“是真的!”
李雪容迫不及待地應道,還拉人作證:“公主殿下不信,問一問師長們,他們都要把顧瑜逐出京城學坊了,當然不會是假的!”
師長們皆是無奈:
“啟稟公主,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除了顧公子心善,我們也找不到其他人來接治了。
為了周全起見,我們已經連夜送信去了顧家,知會他們消息,讓他們派人來接。”
這顧瑜在學府裏搬弄是非、到處編排生事,敗壞京城學坊的風氣,本就應該懲戒。
現在又得了這麼個病,麻煩一堆。
京城學坊早就打定主意要把顧瑜送走,不管能不能救回來,能不能治好病,師長們說什麼也不會留顧瑜了。
但眼見公主殿下突然親自回校,登門看望,師長們又不好把話說得太難聽,隻能委婉地解釋。
“這種癆症易傳染,京城學坊學子眾多,又有女眷,不能一直讓顧瑜住在這裏。
要是顧家的人再不來,就要在外麵找間屋子,把顧瑜隔離起來。”師長們道,“然後,就看顧公子的醫治了……”
蕭允翊白皙的臉也微微一抽。
這是連一刻都等不下去了,想要趕快把顧瑜挪出去。
顧瑜的廢物遠超蕭允翊的設想。
要不是顧瑜得了這見鬼的病,蕭允翊真恨不得找一根鞭子,狠狠地抽顧瑜一頓。
讓顧瑜裝病演一演,結果顧瑜還真病了!
這種蠢貨,到底能做成什麼事情?
蕭允翊的心髒都已經氣得發抖,可現在她也隻能順勢往下說:“倘若真是肺疫,確實不能讓旁人接近顧瑜。”
說完這麼多,蕭允翊終於拋出了今天的重點:“這等重症極其難治,不知道顧公子有沒有什麼法子,能不能治好顧瑜?”
師長回答:
“這,恐怕隻能問顧公子本人了……”
“那還不快把顧公子請來!”蕭允翊說到目的,音量都不由得提高了,暴露了自己的急切。
今天一連串的事情都出乎意料,打得蕭允翊措手不及。她作威作福慣了,本就不擅長掩飾情緒,一急就露了真麵目。
還是旁邊的仆從提醒,蕭允翊才意識到失言,連忙挽回道:“本公主也是擔心病情加劇,發酵成禍患。
隻有請顧文君一見,本公主問清楚了才能放心。”
師長們倒還好,點頭應下:“那就請公主殿下移步,稍事休息。我們這就去請顧公子……”
無論如何,隻要公主殿下不親自去看顧瑜,一切好說。
要是蕭允翊公主在學府上因為顧瑜染上疾病,那所有人都吃不了兜著走。但是公主見顧文君,事情就簡單多了。
這是學府不是私下。
眾目睽睽,大庭廣眾,又是打著詢問病況的名義,光明正大,倒是不用那麼顧忌男女之防,處處避諱。
話雖是如此,但是年輕的書生小姐們卻都麵露異樣,互相對視一眼,眼神裏的好奇和探究一覽無餘。
公主想要見顧文君問一問情況,表麵上看是沒什麼問題。
可隻要稍微聯想到之前傳出來的那些謠言緋聞,這件事就有意思了。顧瑜作態糟糕,顧瑜的話自然也不可信。
不過。
顧瑜編出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還沒有立即受到宮裏的懲罰,或許能揣測到一些上頭的想法。
陛下怎麼看這件事,沒人知道也沒人敢知道。
可公主殿下怎麼看這件事的,大家之前還當蕭允翊是因為守孝閉門不出,俱不知情,現在嘛,各人心裏都有數了。
看來,公主前來,看顧瑜是假,看顧文君才是真!
那邊已經派人去請顧文君了。
如今顧文君要治顧瑜,倒也常常來京城學坊,找顧文君不需要很久。隻是沒人敢踏進顧瑜住的地方,隔著遠遠的喊一聲。
而另一邊,公主的儀仗已經挪到了裏堂。
一群人不進屋,前後都圍滿了兩排,仆從都在外頭站著,蕭允翊已經被請到了上位就坐,焚香點好,茶水盡數奉上。
外麵站著的人多,屋內的人少。
隻有李雪容這樣家世背景在從二品以上的學子們才能在旁邊候著,就是這樣前倨後恭,公主殿下也態度冷淡,不怎麼耐煩應付。
唯獨當顧文君蒙著絲巾走過來時,蕭允翊才眼前一亮,整張臉都明麗許多,精致的五官舒展開,連淩人的傲意都淡了一些。
蒙臉,是捂住口鼻,是遮掩身份。
可顧文君做來,卻像是為了突出那雙日月輝映的善睞明眸,隻需要看人一眼,就能讓人心神大動,魂不守舍。
顧文君行禮,身姿挺拔修長,盡顯翩翩風度。
“公主殿下安好。”
許久未見,再見麵已是天翻地覆,一切都變了。蕭允翊看著顧文君怔怔出神了許久,才說:
“顧文君,你現在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最是重要,無需多禮。
本公主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她神情震動,心間更是劃過無數個念頭。
然後蕭允翊左右看了一眼,竟然揮退其他人。
“病情事關重大,又屬是隱私,你們暫且退下吧,我自己問顧大夫就好了。”
“!”
別說李雪容在內的一眾公子千金都驚訝萬分,就連早有準備的顧文君都詫異不已。
蕭允翊的心思昭然若揭,連裝都不裝了嗎?!
她揮退旁人,到底打算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