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君還想不到,她這麼快就被人盯上。
但是今非昔比,顧文君也知道自己一露出身份必定會引來各方注意。柳柳的出現已經給顧文君提了個醒,如果不是顧文君急智,很可能真的掉進陷阱裏,被害入獄。
徽州畢竟是府州,不是江東郡也不是京城市,她在這裏一無熟人,二無依仗。顧文君必須得一再小心,以免落進麻煩。
然而如今帶著一幫子考生上街,可不就是又招惹了莫名其妙的麻煩。
顧文君看著身後一眾意氣書生,隻覺得當真覺得頭疼了。
她自己離了客棧,隻不過是一件小事,但帶了一群人走掉,就不是小事了。
書生們還道:“顧文君就是顧文君,你看,長得真跟畫裏麵出來的人似的,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
“哼!我早看出顧公子的不同,隻是沒說罷了。”
“跟著顧文君,還能問一些學業科考上的問題。跟著他就對了,那幾個留在客棧的一定會後悔的!”
眼看他們年輕氣盛的模樣,還一個勁兒地議論自己,顧文君微微蹙眉。
“少爺,要不我去打發掉他們吧。”阿武看顧文君為難,便自告奮勇。
顧文君搖頭道,“不可,他們退掉那間客棧,雖然是他們自發的衝動,但到底是跟隨我。如果我轉頭撇下他們,那就是我不義。”
阿武一張清秀小臉擠得發皺。
“我們自己都沒有落腳的地方呢,怎麼應付得了這麼多人?”
“顧公子,你是不是在愁住處?”最先認出顧文君的蔡金從人群裏擠出來,一步跨到前麵。
他人高馬大,皮膚黝黑,穿著斯文的長袍也看著不好惹,沒人敢當麵與蔡金作對。
偏又長得老實,不至於讓人退避三舍。剛好在善惡中間,這蔡金是個妙人。
前麵他為顧文君撐場子的時候,就極有說服力。
不過蔡金到了顧文君麵前,就隻剩下崇拜和討好了。這仰慕顧文君的讀書人裏麵,蔡金是一定能排到前三的。
“關於住處,我倒是有些想法,就是不知道顧公子介不介意。”蔡金摸了摸後腦勺,笑得很憨。
顧文君順勢問道:“你說說看,我對徽州生疏,現在也沒有頭緒。”
她其實還可以去找好友王子逸王家的連鎖商鋪。但是顧文君不想再麻煩他們,何況還帶上這麼多人,更不好交代。
“我也不了解徽州,但是我知道哪裏都有尋常人家,哪裏都有百姓,客棧沒有位置,但是那些住宅肯定還能收留人的,吃住不會有問題。”
蔡金猶豫著把話說出來,引得阿武驚奇反駁:“你讓我們去寄宿別人家裏?就算我們願意,那人家會願意嗎?”
“隻要打出顧公子的旗號,他們一定會願意的。”
蔡金這話是一語雙關。
假如顧文君去號召,那不僅是住宅的主人會願意,跟隨著的書生們也會願意的。
到了如今,她的名氣運用得好,甚至能變成一種武器。
顧文君心裏微微一跳。
她試探:“蔡金,你到底想做什麼?”雖然他們一同出自江東鄉試的一二名,但到底不相熟,顧文君也不知道他的底細,自然心生懷疑。
有柳柳的例子在前,顧文君完全有理由質疑任何一個莫名出現在她身邊的人。
蔡金這麼了解徽州,難道在徽州生活?
雖然他在江東考了鄉試。但這隻代表蔡金的籍貫落在江東,自己並不一定居住在那。
就像顧文君其實一直留在京城一般。
種種猜測在顧文君腦海裏劃過,她隱約覺得,蔡金是故意引導她往某種方向去。
但是顧文君還看不出蔡金目的是什麼。
蔡金麵色微苦,發出歎息:“我隻是,想帶顧公子見識一下真正的徽州。”
顧文君還不懂蔡金的意思,這徽州作為南方府州的會試考場,目之所及,生意熱鬧繁華,鄰裏熱心關切。
除了那客棧老板刻薄外,沒什麼不好。
但無論如何,僵持在街上隻會引來矚目。也不好把這麼多人晾在這裏。
顧文君便順勢應下:“先去看看。”
阿武是事事以顧文君為先的,聽話地跟著蔡金。
後麵的書生們還不清楚具體情形,隻是知道蔡金想到了一個能去的地方,反正顧文君都一起去了,那就可以放心地走。
基本上,他們就是盲目地跟住顧文君,也不管後果。大概在他們想來,顧文君總不會害人吧。
然而路程上,顧文君越走,便越是心驚。
進城門的一路以來,顧文君所見到的,都是大街寬路,亮堂的客棧,還有體麵的百姓。
可隨著蔡金的帶領走下去,這道路越來越狹窄破舊,這房屋也越來越破財不堪。
甚至,風裏麵還傳來了一絲淡淡的腐臭味。
這——還是徽州嗎?
何止顧文君驚愕不已,身後跟著的一眾書生們早就目瞪口呆,倉皇大叫起來:“這是哪裏?蔡金,你把我們帶到什麼破地方了?”
“快回去!這一定是離開徽州了,可別走遠了,趕不上後的會試!”
“對啊,顧公子,你說說蔡金,我們趕緊回徽州!”
那一個勁往前走的蔡金,頓時僵住,隨後猛的轉過來,那張曬得發黑的臉上,滿是苦楚。
他大聲道:“這裏還是徽州!”
“隻不過是徽州的貧民窟!”
頓時,人群裏一片嘩然:“什麼?!”
“不可能!徽州可是南方的府州,怎麼可能還有這樣貧賤之地?”
“蔡金,你在說什麼傻話!徽州的繁榮安富可是連朝廷都點名稱讚過的府州,當地做官的周大人周立恒更是愛民如子,公正執法,人人愛戴,他管治下怎麼還會有貧民窟!”
顧文君鎖緊眉頭。
確實,她之前在柳柳那裏,也是親耳聽到那些街坊鄰居誇讚周立恒周大人的執法之嚴,民心所向,按理是錯不了的。
她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卻看到蔡金一臉懊喪。
“那這裏是什麼?你們親眼所見,我們根本沒有出徽州的城門!這裏就是徽州!”
說得動情,蔡金五官都皺起來。
“徽州繁榮,就是把交不起稅的窮人都趕走了,剩下的自然都是富樂之民;
周大人受愛戴,就是把所有膽敢反對他的打成罪人關牢裏,或者剝去財產一起發配到這貧民窟,剩下的自然是對他滿口稱頌!”
“沒有這麼多挖樹吃土的貧民,怎麼養得起城中心那一幫體麵人?”
“是你們都被騙了!徽州,是周立恒的一言堂,是周立恒的土匪寨!”
這一句接著一句,砸的所有人都啞口無言。
“那、那為什麼沒有人說?”
“敢說出來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淪落到這裏,還有人敢說嗎?
我在這裏生活過,所以我更不敢……我不想再回到這裏!”
蔡金那張普通憨實的臉變得十分痛苦。
那些書生們還想要辯駁,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曆曆在目,是絕不可能作假的。那樣真實的貧賤和窮苦,立即將這些讀書人們震懾住了。
而這不是災區也不是鄉下。
就是即將開考會試的寶地徽州!
怎麼可能啊!
可那小路上,分明有一個白發稀疏的老嫗背著沉重的柴火往外走去,仍在做活;門檻外,一個手腳天生殘缺的幼童正舀著地溝裏的泥水喝。
這般人間慘象。
卻隻和那熱鬧的集市,還有亮堂的客棧隻有一道之隔。
顧文君想起那暫住在偏僻胡同裏的柳柳,住宅也是陳舊不已;又想到那些好客熱情的鄰裏,穿著都是粗布麻衣,顧文君心頭倏地發緊。
之前她並沒有仔細深思,如今一想。
她才發現,這徽州處處是漏洞。
顧文君也恍然大悟,她看向蔡金:“原來……你的目的是這個。”
蔡金神色一緊,竟然向顧文君跪下。
“還請顧公子救救徽州!”
“若是選官製度要改,那周立恒周大人,第一個該誅!”
然而這邊訴苦哀痛,另一廂,那徽州的剝削者卻宴請官府,熏香點燈,酒肉伺候,一派歌舞升平。
周立恒終於迎到了顧瑾,奉為上座。他五官平正發須整潔,端得一副嚴肅模樣,好似為民做主的青天老爺。
可是嘴巴裏卻道:“顧瑾公子享用得如何?若是還有不滿意的,盡管告訴本官,金銀美女應有盡有。”
顧瑾連忙舉杯,“謝過周大人!”
他完全沒了在京城時那慌張無措的頹廢模樣,被周立恒招待得忘乎所以了。
“你我是自己人,不必客氣。不過,敬王殿下交代的事情,顧瑾公子還是要上點心。”周立恒摸了把長須,緩緩道。
“之前王爺安排的人,失手了。而本官身份敏感,也不好出麵。由顧瑾公子來,是最好的。”
周立恒眼裏劃過一絲冷光:“會試議題牽動整個朝廷,陛下雖然勒令會試改考,卻管不了怎麼考!這次會試,誰都能作答,唯獨顧文君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