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句“得罪了人”,分明將矛頭直指顧文君。
正想著,一道陰冷如刺的目光就紮在了顧文君身上,她聽見楊如恩道:“今日差點就釀成大禍,還好得以了結。不過你們大可以放心,本官公平判案,任何膽敢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狗東西,都逃不了製裁!”
在場這麼多人,可不是隻有顧文君這一個大膽包天的,敢冒天下之不韙,用聖上的賞賜做筏子,甚至還威脅朝廷官員!
之前一時從急,顧文君才用了這個法子。現在冷靜下來,顧文君就明白她給自己留下了不少隱患。
光說她把陛下的簪子弄在地上,那些士大夫就能找到無數抨擊評判之詞來攻訐她。
淤青處泛起刺痛,顧文君輕輕抽了氣。
既是身子疼,也是頭疼。
這個楊如恩能上位,替代上一任衙令大人,不簡單。
她握了握拳頭,忍下一口惡氣。
顧文君當即就要掙開齊成發的攙扶,去撿那黃銅簪。楊如恩能演戲,她當然更能演,麵容表情一變,就急急道:“啊!陛下的賞賜,可不能有事,還好有楊大人及時出現,要不然,呂大恐嚇威脅,我連禦賜都不敢撿呐!”
話裏話外都在諷刺楊如恩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齊成發齊捕頭來了,才逼得現身。
這話嗆得楊如恩都一噎,好半天胸膛還在起伏。
齊成發卻根本沒有在意楊如恩怎麼被氣到,隻是被顧文君的動作嚇得連忙一起蹲下,搶著幫顧文君拿了起來,雙手奉上。
死物哪有顧文君這個活人重要呀。
齊成發可不敢讓顧文君出一丁半點的事情。
“顧公子小心!”口中竟然都不關心這皇帝賞賜的簪子怎麼樣了。
這讓楊如恩看得眼睛皮一跳,心裏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顧文君更加忌憚萬分。
那邊呂大再掙紮叫喚,也無濟於事,還是被楊如恩一聲令下,扒了官服戴上囚犯鐐銬拖了下去,反而是秦捕頭恢複一身清白,完好站在衙門跟前。
秦捕頭是遭了楊如恩厭惡的,其他人還心有疑慮,唯獨他自己心中門清。到底是楊如恩授意,還是呂大自作主張,眉頭緊鎖,秦捕頭比誰都清楚。
可是心中楊如恩一番恩威並施,完全不提秦捕頭的“過失”,更不提秦宸之前的冒犯不敬。就算他有一肚子的冤屈,也隻能隱忍壓下,道一句:“是啊是啊,要不是楊大人,我和我侄兒阿宸,這輩子都栽了,多謝楊大人!”
秦捕頭能為了秦宸忍。
秦宸卻不能,他兩眼皆凝了冰霜,盡是怨恨,顯然是認定與楊如恩結仇。這要是被楊如恩那個小人發現,更加不會放過他了。顧文君看得心中一跳,連忙說話引開楊如恩的注意。
她心裏彎彎繞繞不比楊如恩少,心念一轉,就有了新念頭。
“秦捕頭看管犯人向來恪盡職守,這可惜這牽涉陶家案子的都是一群瞎眼瘋魔的亡命之徒,他們出了什麼事都難以預料,怎麼能怪到秦捕頭身上呢。還好楊大人秉公執法,沒有任憑那呂大胡來!”
這話一出,楊如恩本就繃緊的臉色,更加一黑。
因為顧文君把他之後想走的路給堵死了,他之前的話可沒有完全說死。牢裏犯人出事,楊如恩說自己是想問一問秦捕頭,呂大卻胡鬧抓捕,可如果再“問出”什麼問題,他還是可以用同樣手段對付秦捕頭。
偏顧文君來這麼一出,就是想要逼著楊如恩承認,這件事,根本與秦捕頭無關!
楊如恩當然火大。
知道顧文君來頭不一般是一回事,可是真的被這麼一個麵若桃李的少年人算計拿捏,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看著顧文君那細皮嫩肉的模樣,恨不得吃了肉喝了血。
“小畜生!”
他心裏大罵,卻在秦家叔侄,還有一眾手下麵前,下不了台。
這話,他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否則,楊如恩那些對付呂大的戲,都白做了!
楊如恩拚命壓著滿腔火氣,生硬地點了點頭,“確實,就是生出什麼好歹,也怪不到秦捕頭。”
不說其他捕頭心裏如何震驚,對顧文君這號人物更加欽佩驚異。
就是齊成發又加深了一層歎服。
秦捕頭聽了,更是感動不已。他雖然有時候缺了點諂媚的弦,可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他當然知道,顧文君做的一切,還有這番話,都是為了幫他們秦家。
雖然楊如恩的話放了出去,秦捕頭不會有事了。
可是看看秦宸那雙噴火的眼,再看楊如恩嘴角那抹僵冷的笑,秦捕頭和顧文君心裏頭都清楚,這個梁子,離了結還遠著呢。
適時,外麵跑進來一個年輕的小衙役,口中連忙喊道:“大夫來了!”
總算打破了僵局。
被顧文君這樣的年輕小子刁難膈應,楊如恩好不容易才擠出一絲關切的笑:“快請進來,給顧公子看傷!還有秦捕頭也受累了,也請一並看看吧。”
至於秦捕頭、秦宸這些人,全都是連帶著的。
這幅趨炎附勢區別對待的勢利模樣,當真應了那句小人難處的箴言。
大夫來了,顧文君卻沒有伸手給大夫搭脈,而是讓大夫先去給秦捕頭看腰,他年紀不小了被重重踢了一腳,顧文君擔心落下什麼病根。
關於她自己,隻是道:“我連太後娘娘的病,都看得,自己這點小傷,更是不要緊的。”
當然真正避諱就醫的原因,還是怕掩藏的女子身份被看穿。
哪怕是給大夫看一眼膝蓋處的傷,顧文君也十分顧忌。
事實上,大夫一來,她便把自己挽起的褲腿和外罩衫袍一並放下來了。男人骨骼粗大,女子肢體纖細,但男子也有生得瘦弱的,所以光是露一截腿,似乎粗看是看不大出來。
可若是湊近細細觀摩,久經行醫的人,一定能發覺不對。
顧文君自然不願意冒險。
隻能把宮裏的經曆拖出來做借口。
她都這麼說了,醫館的大夫也不好說什麼,隻是神色不好地瞪幾眼,不大相信顧文君這樣的年紀,能有什麼真本事。其實多數人,也隻當顧文君是得了什麼民間偏方,誤打誤撞醫好了太後娘娘,根本不信她有多厲害的醫術能力。
而楊如恩聽到那些話,更是覺得顧文君還在甩臉子,對他耍得賞的威風,眉頭一皺,陰陽怪氣地說了一番話,便甩袖離去。
顧文君冷冷地看著那背影好一會兒,心裏麵不斷翻騰著各種稀奇精怪的念頭,每一件都是在想該怎麼對付楊如恩這條狡猾陰險的地溝臭蟲。
她已經得罪了一個小人,還結怨生仇,怎麼能放任這樣的仇人繼續當衙令。
誰知道什麼時候,這個楊如恩就會冷不丁地來針對她。她不放心。
現在,楊如恩是京城衙門現任的衙令,他身上要務一定不少,何況呂大的事情把他家裏妹妹的私事也連帶著扯了出來,有得他頭疼,肯定要加急著手處理。
無論呂大是不是楊如恩的“妹婿”,都死定了!
楊如恩不會讓呂大活命的。
相比起來,秦捕頭的事,根本算不得什麼事情了。
也是因為如此,顧文君用嘴巴多說一句,楊如恩也隻能咬牙放過去。
全都是顧文君挑撥,暴露出呂大和楊妹妹的醃臢破事給逼的。無論如何,他在加害秦捕頭的事情上逃得過去,在重用呂大任人唯親的嫌疑上卻撇不幹淨。
也許,要想辦法在這上麵下點功夫。
顧文君摩挲著膝上的傷處,暗自琢磨。
突然她聽到一聲輕問:“你在想什麼?文君……你,有沒有辦法把他弄下來?”
她一抬眸,便看到秦宸神情複雜的凝視,顧文君先是裝傻:“你說什麼呢?既然一切大白,事情都了結,秦捕頭告假養傷,你也跟我一起回書院,好好讀書,這樣才好孝敬秦捕頭——”
秦宸眉間鎖緊,他五官扭曲了一下,擠著聲音逼問:“你和我裝什麼傻!”
顧文君左右看了一眼,差役們都四散去,大夫在一邊和齊成發還有秦捕頭說話,她一改神情,壓低聲音喝斥:“那你又犯什麼傻!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和我們商量先?就算我不在,還有王子逸,你一個人衝上去和官鬥,甚至放棄讀書的機會,你是不是傻!”
她來,就是為了幫秦宸。
兩人既然都已經心知肚明,顧文君也不再演戲。
秦宸嘴唇緊抿,他久久不語半晌才垂眸,盯著顧文君覆著手的膝蓋,“謝謝,這是我欠你的。”
也許是那目光太過深邃,顧文君竟覺得手背都被燙了一下,在膝上輕晃,移開了一些。她隻能說:“你要真謝我,就好好念書。沒有功名沒有利祿,別說楊如恩楊大人,就是呂大這樣的捕頭也能輕易碾死我們。”
如果她顧文君也是一窮二白。
沒有醫治太後,得了皇帝賞賜的名聲,沒有結識齊成發齊捕頭,事情到底如何,還不一定。
陛下的賞賜,是強龍之威。
齊成發就算做是衙門裏的地頭蛇。
有一加二,才能讓顧文君逼得楊如恩臨陣倒戈,不得不站出來改口否認。
“是!我徹底明白了。是因為我太弱小,什麼都不是,才隻能任由這些鼠輩欺辱。”秦宸掩著眼底的猩色厲芒,他垂在身邊的拳頭因為握得過於用力而隱隱發白。
他到底是個書生,再陰沉閉塞,還帶著天真稚嫩的書生意氣。
讀書隻求名,卻不懂得利。
這還是第一次秦宸生出了對權勢的野心。秦宸在心底裏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在官場上擁有一席之地,他一定要讓所有人都再也不敢輕視他。
秦宸的眼睛,落到秦捕頭身上又轉向顧文君。他絕對,不會再讓珍視的人受傷了。
見大夫要吩咐醫囑,秦宸稍壓了心緒,過去聽話。
齊成發則走過來和顧文君交代:“顧公子,老秦沒有大礙。”
“那就好。”顧文君鬆了一口氣,但膝蓋一動,又忍不住微微齜牙,看得齊成發又是蹙眉又是歎氣,上下不安。
齊成發心裏頭擠著許多事。
他想說春風殿的事情,想提一提敬王,又想問陛下那邊怎麼辦,要是知道今天的事會不會又起風波。想說的事情太多,齊成發反而不好開口。
看他這樣一幅糾結為難的折磨模樣,顧文君上下打量一眼,勾著手指讓齊成發彎腰湊近。
她問:“齊捕頭,不知道你想不想升官發財,當一當衙令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