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挑了劉喜的把柄不夠,那人還不肯放過顧文君。
顧文君偏過頭,就看一個絳色太監服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看他的衣服樣式與劉喜身上的相似,想必品階不低。
那人眼睛長得倒是比劉喜那雙眯縫大,但是眼珠子小,盡是眼白。兩眼往人身上一戳,仿佛是被蛇的眼睛盯上了似的,從骨子裏就莫名滲出一絲冷意。
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不懷好意。
想了想,顧文君還是先說軟話:“這位公公,你還不清楚前因後果,就來指責我們,未免有失公允。劉公公出手教訓也是事出有因的。”
然而不等顧文君說完,那太監就陰聲一笑:“不用說了!”
赫然打斷道,“我之前就到了,兩隻眼睛看得很清楚,就是你這‘顧公子’縱容惡仆欺人,違反了宮規!”
“什麼違規,可笑!”
劉喜也冷哼著磨了磨後槽牙,他上下嘴皮子打架似的一碰,擠出一個名字:“王長貴!”
“這裏有你什麼事,我們是找造儲坊的人算賬,這事和你沒關係!”劉喜顯然認識對方,而且頗為忌憚,他往前站了站擋住顧文君。
冷冷道:“你之前休假出宮去,回來了還不好好伺候你那位被罰了閉門思過的季貴妃,還有閑心管造儲坊的事麼!”
說者有心,聽者留意。顧文君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這太監是季貴妃宮裏的,之前季貴妃鬧事的時候他不在,今兒剛回來。
而且一回來,就攛掇著給看似失勢的季貴妃找場子呢!
顧文君他們剛找上造儲坊沒過多久,這個王長貴就氣勢洶洶地趕到,挑刺問責,要說不是早有陰謀,一直派人盯梢著,顧文君不信!
隨即她轉了轉思緒也解開一絲。
原來這背後扯出來的人,是季貴妃季卿卿。
都被罰了緊閉思過,竟然還不肯安生!
她正疑心猜測,就聽那王長貴冷笑:“我怎麼不能管這造儲坊了?別說貴妃娘娘就是掌管六宮的,自然也包括這造儲坊,我這個貼身大太監也總有資格管一點吧。”
“而且……”
王長貴轉了轉那兩隻豆大的眼珠,不大的眼睛裏卻滿是惡意,“你剛才沒聽我說話嗎?劉喜你打的那個,就是季貴妃之前相看好的小太監,不久要調到貴妃宮殿裏伺候的,你卻一巴掌打了他,怎麼不關我的事了!”
那被打腫了臉的太監也機靈,忙不迭地掙紮起來,手腳並用地溜到王長貴身後。
“王公公,就是劉公公打的我!奴才一向守規矩,隻是在多問了些問題,就被劉公公打了,您可要為奴才做個公道啊!”有了人撐腰,那小太監越發地強硬,甚至敢空口說謊。
然而王長貴理直氣壯地幫他圓謊,陰聲道:“你放心我看得清清楚楚,劉喜無緣無故打你,我一定會幫你好好討公道的!”
這人來勢洶湧,一露麵就是和劉喜直呼名字,不是好惹的角色。
滌桃見了,再咬牙生氣,也還是得彎腰行了禮,向這位王公公問候。
這王長貴可不像劉喜,被陛下責罰過,仍然是貴妃娘娘身邊的掌宮太監,身份超過滌桃許多。
就是顧文君也得客氣地喊一聲:“王公公。”
她姿態擺的低,但王長貴卻不會像胸無大腦的季貴妃一樣小瞧她。行動之前,王長貴早已打探清楚,自打這傳聞中的顧公子一進宮,才短短兩三天,這宮裏麵就沒有消停過!
而且每一件事之中,總能看見顧文君的身影。
這可不就邪門了!
又知道顧文君是陛下親自帶進宮的,王長貴心裏想法登時就變了,把顧文君拎出來作為眼中刺。那什麼侍寢的洗碧,什麼恩寵,和這位顧公子相比,都是完全不成器的東西。
本來王長貴還想再等一等,靜觀其變。
可誰知道那老對頭劉喜倒了大黴,還剛好就被罰到顧文君身邊伺候,王長貴登時迫不及待,就教唆著人暗暗下手了,隻等著顧文君上鉤。
順便,再惡心一下那個陰險狡詐的死閹人劉喜!
至於顧文君嘛……
顧文君行的是半平禮,王長貴眯了眯眼,雖然心下怨懟但沒有在這上麵計較。
說是身份平平,可畢竟顧文君是有個解元的功名在身,王長貴不好拿捏,逼一個讀書人對著閹黨行大禮,隻會激怒天下人。
王長貴不想引火燒身,不過嘛,這讀書人的身份再捯飭一下,也可以反過來把顧文君給燒死。
他眼裏寒意陣陣,第一步把人引出來已經成了,後麵的,便是要抓出個把柄狠狠敲打一頓。
而王長貴的眼神很快就落在劉喜上,他冷笑一聲:“顧公子都問好了,劉公公不行禮麼?”
劉喜的臉一瞬轉了青色。
這***不如的狗賊!
之前那兩個小太監敢甩臉子,劉喜勉強能忍。可現在這個討人嫌的王長貴又來鬧事,劉喜氣得不斷暗罵,麵皮上卻繃緊沒有泄露任何情緒。
“王長貴,你有眼睛,沒看見我身上這件大太監的監服還沒扒下麼,隻是陛下擔心顧公子的起居,派我來暫時伺候罷了,少在這裏折騰了!”
王長貴不怒發笑,隻是笑容陰森。
“哼,說得好聽罷了。陛下要真是關心這個顧公子,那怎麼可能還有我下手的機會。”王長貴眯著眼打量劉喜,目光在那多一品的刺繡標誌上一頓。
“陛下現在不罰你,以後也會,逃不掉的!嗬嗬真是想不到,劉喜你也有今天!”
要是以往,王長貴還真有可能被唬住。因為劉喜這人狡猾得很,反複無常,被他記上了,隨時都被陰,王長貴還真不敢輕易得罪。
可這次,王長貴卻不怕劉喜了。
見著劉喜腰身微微佝僂,王長貴就知道他當真挨了板子,數量還不少,心裏便越發地舒暢得意。
“消息果然沒錯,他就是觸怒了龍顏,徹底失寵。”
這傷痛的程度,就是剛被打了一頓就趕鴨子上架去伺候一個身份難定義的顧文君。
不就是說明,陛下完全不在意劉喜了嗎!
連個***的時間都不屑得給。
季貴妃喜愛責罵宮人出氣,王長貴就是那負責執行的,他見慣了不少的刑罰,對杖刑更是了解不少。所以王長貴一看,甚至都猜得出劉喜的傷勢。
要劉喜是激動起來,身體動作一大,傷口還會牽連全身,隻會更加痛苦。
再好不過了。
心裏恨不得讓劉喜立刻死了,但表麵上,王長貴還要裝模作樣地假笑:“說笑了,我隻是知道劉公公你現在服侍顧公子呢,怕你行禮比顧公子少了,徒惹人家不高興。”
這就是挑撥離間了。
是啊,一個服侍皇帝的大太監,比自己的新主子官位還高,更加顯得諷刺。
原先還覺得是陛下留了一手,王長貴這麼一說,陛下好像就又變得冷酷無情了。
這是大人物之間的交鋒,滌桃不敢插嘴,安靜站著,偶爾扶一把劉喜。
隻是滌桃也眼露迷惑。
這兩人連伺候的主子都不一樣。而且一個是陛下,一個是貴妃娘娘,又不是要宮鬥爭寵的嬪妃,為何王長貴死咬著不放?
說起來這還是段孽緣。
從小太監做到了大太監,走哪都會被人高呼一聲“公公好”。一個跟著皇帝陛下,一個跟著貴妃娘娘,都該是出人頭地,否極泰來。
可王長貴不服,甚至懷了恨。
這宮裏麵,就是主子決定奴才的地位。
劉喜的主子成了當今天子,那就是宮內最大的太監,他王長貴就平白無故地低了一階。
更甚至,隻要季貴妃承寵的念頭不死,一心求著陛下召寢,那王長貴也就得天天討好巴結劉喜,低聲下氣隻為求一些陛下的消息,打聽去處。
季貴妃盲目糾纏陛下不放,而陛下卻一點也不喜歡季貴妃,這樣的關係又讓王長貴這個奴才更低了一頭。
他常年被劉喜壓著折磨,幾乎喘不過氣。
都是大太監,也是一個天一個地。
時間一長,心早就變得扭曲,王長貴不止希望能把劉喜拉下馬,更想要踩在劉喜的腦袋上位。
這一次,難得劉喜禦前失蹄就是王長貴最好的機會。
當然,也得完成季貴妃交代的事情。
不能放過顧文君。
王長貴眼睛微眯,一移就到了鎖眉沉思的顧文君身上,他尖聲一笑:“就算你還是大太監,可畢竟在伺候顧公子,那就要問顧公子,這事情該怎麼算了。劉公公動輒打人,對我這個同輩的也態度傲慢,顧公子總要評評理吧!”
顧文君揚起眉,等著王長貴的下文。
“當然要是顧公子一定要說劉公公沒錯,我也沒辦法,總不好鬧大吵到台麵上去。”王長貴先是故意放軟口氣,然後馬上就挑撥起來,“可顧公子別忘了,你是個讀書人!要是顧公子包庇一個閹人的事情,傳揚出去……”
劉喜想不到他出的這個陰招,倏地變了臉色。“王長貴你!”
“顧公子,你最好愛惜自己的羽毛,別因為一些小事,連累了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