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那傳話的小宮女猶豫地看了一眼顧文君,又看了看浣墨的臉色,見浣墨不反對,才轉身帶路。
養心殿此時早已煥然一新。
衝洗過後,不僅沒有一點異味,夜風輕拂而過將殿內的水漬一吹,就帶來一室的涼意,沁人心脾。
然而原本的靜謐清爽,卻被偏房裏的喧嘩吵鬧給破壞一空。
“放開我!你們這群賤人,竟然敢這麼對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今晚要為陛下侍寢的洗碧!”
“陛下馬上就要來了,還不快一點放了我,我要去寢臥裏準備侍寢!”
那女聲微啞,卻仍然不依不饒地叫罵著:“陛下最寵愛我,就是季貴妃傷了我,陛下都不會放過,你們還敢把我綁起來關著,陛下一定扒了你們的皮!”
顧文君走進去,就見到地上橫著一具紅腫的肉塊,拚命地晃動著,周圍繞了一圈的宮女,都不敢上前。
她沒有直接出聲,而是在門邊上看了一會兒。
洗碧皮膚上的香粉都被那一桶井水潑幹淨了,可還殘留著洗碧自己抓撓的血痕,遍布全身,看著淒慘可怖,讓人不敢靠近。
尤其是那兩手指甲撕裂,蔻丹損壞,指縫裏還帶著絲絲血肉,觸目驚心。
渾身上下,洗碧隻剩下那張嬌俏麗色的臉完好無損,但是偏偏戾氣是過甚,神色猙獰,破壞了那份可人的姿容,越發麵目難看。
“洗碧姑娘,你先冷靜。”
一眾宮人之中,隻有滌桃上前一步,在和洗碧說話。
其他宮女都是養心殿的,不屑地和洗碧開口說話,生怕跌了份位,而且也怕被這瘋女子纏住,更加不願被碰到,生怕沾染什麼怪病。
隻有滌桃是原先就伺候洗碧的,洗碧突然醒了過來,這爛攤子也隻能讓滌桃來收拾。
“好啊,現在就連你這個小賤人也敢來笑話我!你是覺得我那兩下耳光打得還不夠,來討打啊?”
洗碧哪裏記得自己宮裏還有一個叫滌桃的小宮女,還是靠著那通紅的臉頰,才認出來,這是被她兩巴掌打出碧水宮的那個宮女。
滌桃嚇得捂了捂自己的臉,雖然顧公子給了藥,但是她兩頰依然腫著,有些刺痛。
想到顧公子,滌桃又有了底氣,她認真開口:“洗碧姑娘,不說你在侍寢夜暗中做了手腳,意圖不軌。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怎麼還可能再去侍奉陛下,清醒一點吧!”
“你胡說八道!”
罵完,洗碧心裏又亂成一團,她也知道事情敗露了,自己是完了。可是侍寢是洗碧唯一的機會,就成了執念,隻能一個勁兒地要求見陛下,咬死不認。
洗碧甚至發瘋,亂潑髒水:“明明是你!那香粉我在你身上擦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沒有,為什麼我自己用,就出了問題?一定是你嫉妒我得到了侍寢的機會,陷害我!”
“你拿我試香,還好意思栽贓我!我也差點被你害得沒命,是顧公子把我從鬼門關裏拉回來的!”
滌桃大聲駁斥,她徹底認清了洗碧的嘴臉,不會再對這個前主子有半分同情了。
“顧文君?又是他!”洗碧恨得幾乎咬碎自己一口銀牙。
現在洗碧什麼也沒有了,隻剩下一股擠壓五髒六腑的怨恨,隻是攥著一口氣,才撐著自己醒過來。
顧文君這時才開口:“沒錯,就是我,洗碧姑娘有什麼意見嗎?”
她緩緩踱步過來,身邊又跟著浣墨這位大宮女,養心殿的宮女自然紛紛避讓,為顧文君讓開一條路。
滌桃也自發地退到顧文君身後,擔憂地看了顧文君好幾眼。
而浣墨則是冷眼掃過一圈。
一句警告都沒有,那些宮女便都嚇得垂眼低頭,大氣也不敢出地蹲身行禮,快速散掉離開了。
就算洗碧突然醒了,也不需要那麼多人。
何況進來的時候,隻有滌桃在質問,其他一個頂用的都沒有,全都在看笑話,浣墨自然要發火。
陛下的養心殿可不養沒用的廢人!
要不是礙於顧文君在,浣墨早就大發雷霆厲聲訓斥了。
滌桃眼見其他人都走掉了,又被浣墨的冰冷眼神嚇得心慌,也隻好跟著離開,隻能在離去前悄聲囑咐。
“顧公子,洗碧瘋了,你一定要小心,千萬別靠近她。”
然而一見到顧文君,洗碧眼裏就隻剩下那張男身女相的絕色容貌,甚至都注意不到宮女散走的異樣,她尖叫著罵道。
“我就知道是你,你是大夫,你知道怎麼使藥,一定是你聯合滌桃那個小賤人一起加害於我,不然我的皮膚怎麼會變成這樣,你賠我!顧文君,你賠我的腿,你賠我的身子!”
洗碧不管三七二十一,連自己的斷腿,也怪到了顧文君頭上。
她是早就懷恨在心,“要不是陛下當時抱著顧文君,心急趕路,又怎麼會看也不看地踩在我的身上!”
隻有把一切都推給別人,相信自己的不幸都是顧文君害的,洗碧才能理直氣壯,篤定自己無辜。
洗碧一轉眼,看到佇立一邊的浣墨,眼睛一亮,她手腳仍然被捆綁著,無法動彈,隻能扭著身體挪動下巴來示意方向。
她像條脫水的魚,用頭往顧文君一點,向浣墨示意。
“浣墨姑姑!你看,就是這兩個人聯手起來,加害我!你看我這一身皮膚,全是他們害的,竟然敢破壞侍寢,浣墨姑姑快罰他們呀!”
顧文君神情平淡,居高臨下地看著洗碧發瘋,浣墨卻忍無可忍,冷聲喝道:“夠了!”
“洗碧,害你的人是陳長必,那香粉本來就有問題!你自己又貪念過甚,塗了全身,自作自受,你怪不了別人!”
但是洗碧卻隻聽到前半句,她眼睛一亮,竟然大笑著雀躍起來:“對!就是陳長必陳禦醫給我的香粉,我什麼也不知道,是他要害我,害陛下,浣墨姑姑,你去抓他,放了我!我要給陛下侍寢!”
這卻隻換來了浣墨厭惡的皺眉。
“顧公子,這賤婢又蠢又壞,已經魔怔了,根本冥頑不靈,而且還斷了一條腿,壞了一身皮肉,直接弄死算了,留下她能有什麼用?”
那洗碧更是駭得麵無人色,與一身紅疤的皮子交相輝映,更加滲人。
“也許沒用,也許有用。”
顧文君其實就沒有聽洗碧那些叫喚,她一進來就在觀察洗碧的狀態。她邊回答,邊邁著步子走近洗碧,在四周繞了一遍,凝神掃視。
“滾開,你別過來!”洗碧被浣墨那一番充滿殺意的話嚇得肝膽俱裂,現在顧文君走過來,洗碧更是慌神。
洗碧眥目欲裂,一雙桃花眼裏爬滿了血絲,眼睛一刻不落得防備著顧文君。
顧文君走到洗碧的身後,洗碧的眼睛也都快跟著一起翻過去,差點背不過氣。
“浣墨,這人雖然斷了腿,又被季貴妃召過去罰,還給自己塗了一身的毒香粉,可是精神氣倒是好得很。”顧文君確定了什麼,才對浣墨開口。
“顧公子的意思是?”
“陛下中了這香,藥發時卻與金蠶蠱的毒性衝撞,並不完全失去意識。而且很快就清醒過來,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顧文君雖然不想殺了洗碧,但是也不把洗碧當成活人,毫不忌諱地當麵分析陛下的傷勢。
“難道,這香粉可以醫治金蠶蠱!”
浣墨麵色轉喜,冷凝的眸子倏地亮起來,發出希望的光彩。
不怪浣墨如此激動,實在是陛下被這毒折磨太久了,那太後手段陰毒,除了太後自己生下的女兒,幾乎把先帝所有其他嬰孩都毒死個遍,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
隻有陛下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可還是從小就受盡這蠱毒的折磨。
不然,陛下也不會一得到神醫現身江東的消息,就不顧一切地犯險南下,都是被這毒傷逼迫的。
浣墨和劉喜都是一直侍候陛下的,自然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不能完全醫治,但卻給我開了一個新的思路方向。”顧文君口中喃喃。
“那香粉裏含著楓茄、鉤吻、竹蓀、皇鬼筆、還有一味尋|歡花,三味帶毒,兩種藥性衝撞,用法奇妙。”
顧文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而金蠶蠱又是用十二種毒蟲和九味毒草環環相扣煉製的,最是邪毒。倒是用了相似的門道,而且必定是其中有幾味藥相生相克,這才免了陛下的毒發。”
原本顧文君還對這解法毫無頭緒,想著和李棟升一起,一味藥一味毒地拆分來解。
誰想到陳長必這一手,反而給顧文君破開了一道瓶頸,打開了她的思路。
倒是敵人給她送方法來了。
雖然顧文君沒有說馬上就能解毒,但是能有一點進展,都是極大的好消息。
浣墨徹底一喜,清冷的容貌也溫和起來,口中直道:“多虧有顧公子在,不然尋常人光是慶幸安然無恙就夠了,哪裏還會想到由一及三地聯想到以毒攻毒的法子!”
她眼見著顧文君凝神沉思的模樣,心頭一軟,甚至暗啐了一口。
“劉喜那死閹人,真是醜人多作怪!哪怕顧公子是男的,他對陛下這樣有心,就是讓陛下收了又有什麼的,防來防去也不知道緊張什麼!”
就算沒有顧文君的時候,陛下也沒有碰過後宮那些女子啊。
怎麼能怪到顧文君頭上呢。
隻是——
浣墨還有一件事不明白,她問出聲:“但這和洗碧有什麼關係?”
洗碧都以為他們忽略自己了,一直縮著身子,團在地上。現在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嚇得尖叫一聲,不斷發抖往後挪。
顧文君歎一氣,還是道:“洗碧身上沾染的香粉最多,雖然潑了一桶井水,但是一定已經***了體內。”
後半句話,顧文君沒有說出來,但是浣墨已經心領神會,淺笑道。
“要想試藥,拿這賤婢來練手最合適不過!”
浣墨說著便俯身,從地上一把拽起洗碧,她唇邊帶笑,可是眼裏卻閃著絲絲冷芒,“沒想到,你還有點用處,就拿這撿回來的命,償還陛下吧!”
“不要!”
洗碧拚命地大叫掙紮,驚惶發顫,浣墨反而心頭一鬆。
如此一來,就算為了試藥,顧文君想走,也得再多留幾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