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出事的時候,顧文君還在太醫院裏休息。
李棟升給她安排住屋,選了一處偏僻安靜的地方,並不惹眼。何況他現在都成為了堂堂太醫副令使,為陛下的客人留出一間空屋,更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他保證:“顧公子就放心在這裏歇下,我會讓禦醫們避開,盡量不打擾顧公子。”
太醫院本來就在皇宮之中位置靠邊,除了主子病了傳召之外,也不會有太多進出,隻有一屋子的靜謐和安寧。
這是治病救人的地方。
加上顧文君的身子不僅還有外傷,也有藥性衝撞引出的的內傷,都需要慢慢調養。因此,她住下來也不惹眼。
比起陛下精心挑選的宮殿,顧文君也更習慣這裏。
一間上麵桶瓦泥鰍脊,四麵木砌粉牆的屋子,顧文君也住得安生。這太醫院的屋子,當然沒有皇帝寢宮尊貴不可高攀華,也沒有太後慈寧宮那樣榮華富麗,更沒有後宮住院那般精致布置。
屋子裏,毫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牆,桌椅筆墨床榻都是齊全的,就是普通物件,都不金貴,地板上全是土石板,角落裏還爬了些虎皮青。
其他諸如字畫、屏風、栽花之類的裝飾也都是沒有的,更不用提隻有貴族才會用的精細熏香爐了。隻有鋪曬晾幹藥材時散發出的濃鬱藥香,在屋裏沉澱出厚重的韻味。
卻很得顧文君的喜歡。
這像是她的一個小小桃花源。
輕嗅一口,就有溫和的藥味撲鼻而來,讓顧文君想起自己單純學習中醫的時候,那些複雜的陰謀詭計和繁重的複仇大業都遠離了,和她沒有關係。
還好,蕭允煜離開後也沒有再派人過來,不知道是不是默許顧文君就留在太醫院了。
但是陛下的心思變幻莫測,顧文君也無法完全猜透。
不知道他還會不會仍然對那些衝撞的話耿耿於懷,又會不會因為她屢屢勸阻而生惱記恨。
離開時蕭允煜的臉色也沒有好轉太多,顧文君到現在還對那道冰冷的威壓記憶猶新,天子一怒,受苦的就是他們這些伴君的。
“唉,還是得找機會哄一哄,不能真讓陛下生氣了。”
顧文君心裏嘀咕。
她也難辦。陛下不來找她,顧文君就又忍不住估摸起他的心情,一時把握不準,心下複雜難安。
各種思緒在顧文君腦海裏一晃而過,她想得累了就躺下歇息。
忙了一天,終於得了機會好以整暇地躺著,顧文君不一會兒就困乏了。她操心的事情太多,傷上多思,累到疲乏,所以還未入夜就睡了過去。
休息了一個下午。
還要再睡,顧文君就被被一陣鬼哭狼嚎徹底吵醒,原本寂靜祥平的屋外一片混亂。“顧公子!你快出來,大事不好了!”
喧鬧聲此起彼伏,句句帶著焦心的哭腔,外麵跑來了不少的小宮人們,也不知道怎麼進來太醫院的,全都撲在她門前拍著她的屋門,卻打不開。
她一向謹慎,進到新住處,顧文君睡覺就一定會反鎖門窗,防著其他人有意或無意地闖進來,撞破她最大的秘密之一。
顧文君一手翻找自己的男子外衫,另一手不忘用裹巾綁好胸膛,她已經做習慣了,閉著眼睛都能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男子。
在她收拾的時候,屋外的人卻哭喊著:“顧公子,季貴妃正在找洗碧姑娘的麻煩呢,她還要拆了洗碧姑娘腿傷的夾板繃帶,說是不信腿真斷了,要教洗碧姑娘好好跪!”
“什麼?”
剛醒的時候,顧文君還睡意朦朧,但聽到“季貴妃”三個字,她瞬間就醒了。
而且又涉及到了腿傷的醫治,還真和顧文君分不開關係,甩不掉責任。
顧文君飛快地打理好自己,“咯啦”一聲放下門栓,推開了屋門。
外麵已經入了夜色,星月稀光。
“顧公子!”
宮人們見了她都紛紛叫起來,手裏還拿著幾個明晃晃的燈籠,照出她們驚慌失措的臉。
她們有些是第一天才知道洗碧的,有些是早就認識洗碧的,但都是頭一回被指給一個宮女服侍。
這些人未必真的在意洗碧的死活,卻唯恐季貴妃和洗碧兩邊爭鬥,無論誰吃虧最後都會觸怒陛下,那時候最慘的絕對不會是季貴妃,遭殃的更是她們這些不起眼的宮人。
誰也不想做下一個吳承。
現在宮裏都傳遍了。
聽說就因為吳太醫拖延著不治洗碧的腿,陛下就一怒之下直接廢了吳太醫的診脈看病的右手。到了吳承這個年紀,本來一把老骨頭就受不住,也不可能再練會左手,這就相當於斷了所有後路,遠比一時的懲罰更可怕。
這些拉去照顧洗碧的宮人們,有些是親眼看到了陛下動手的那一幕,就更加心惶害怕。
所以她們才著急地跑過來,是為了救洗碧,更是為了自己。
顧文君一出來,就見到這一群人的臉難看得都快哭出來。
她問那些跑來求救的那些小宮人們:“季貴妃才被太後娘娘交代了,要緊閉思過,怎麼會和洗碧姑娘起衝突?”
那些宮人麵麵相覷,先是嘴唇半開半閉不敢說。
然後見顧文君一挑眉,她們生怕連顧文君也不肯管了,連忙爭先恐後地哭訴:“是洗碧姑娘非要挑一個好的宮殿,可那是有嬪位的妃子才能居住的。我們也是怕,才去問了季貴妃,誰知道季貴妃大發雷霆,召見了洗碧姑娘。”
顧文君差點氣笑。
合著還是洗碧自己送上門去的,平白給不能外出的季貴妃一個發作的由頭!
雖然聽著是小宮人的錯,但歸根結底還是洗碧作死,要住更好更大的宮殿,那些宮人們肯定不敢問陛下,又不可能違背禁令去打擾太後,就隻能去請教季貴妃了。
誰知道季貴妃剛被罰,正等著呢!
頓時火上澆油。
她們倏地圍上來,把顧文君包得緊密不通,有個哭出聲:“求顧公子和我們去一趟把吧,現在洗碧姑娘還在貴妃娘娘的寢宮裏,再耽誤下去,洗碧姑娘的腿可真保不住了。”
顧文君一邊聽,一邊在心中暗罵:“季貴妃瘋了嗎?白天不是才在慈寧宮門口鬧了不愉快,晚上了還這麼明目張膽地對付洗碧,這不是胡鬧麼!”
而且洗碧也是個蠢的,季貴妃要召洗碧見麵,那洗碧為什麼就不能用受傷的托辭避開嗎,還真的傻傻去見了季貴妃。
果然,就逃不出來。
多虧在外麵等著的人反應快,在被季貴妃的人看住之前找了顧文君。
想不到洗碧的事情傳得這麼快。
稍微想一下,顧文君也猜得出來,一定是陛下恩寵洗碧的消息已經傳遍後宮,季貴妃早就惦記上了這年輕嬌俏的洗碧。
所以一碰到這麼好的發難機會,洗碧就慘了。
“不行,洗碧還不到出事的時候。”
雖然季貴妃和洗碧都是會腦子犯蠢的,但是這兩人身份地位一高一下,洗碧落到季貴妃手裏根本撐不了多久。
要是讓季貴妃直接弄死了洗碧,那之前的功夫都白費了。
顧文君也顧不得再盤問她們是怎麼找過來的,仗著細瘦的身子,“唰”地一下就從宮人包圍中擠了出去,口中念叨:“那我們就趕緊走吧,別來不及了,邊走邊說!”
走出去幾步,顧文君突然想到什麼,返回頭挑了一個年紀顯小的宮女留下來,對來找的其他人解釋情況。
要是李棟升或者其他什麼人突然來找她,顧文君也要留點信號給他們。
顧文君指出來選走的就是那個,屢次冒著得罪洗碧的風險,為她說話的那個聽話的小宮女。
“你留下來,我們快走!”顧文君見到那小宮女點頭,就十分幹脆地走了。
一群宮人緊跟過來,在顧文君屁股後麵墜成一串。
她向來會套話,這群宮人也不敢瞞,三兩句話下來,顧文君基本上就摸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今晚夜色黑,星疏月黯,提著點了明火的燈籠,路也不好走。顧文君緊趕慢趕,靠著小宮人們指路,才順利到達季貴妃的宮殿。
一抬眼,就見到宮殿門口守著好幾個機警的太監丫鬟,左右環視,是在防著外麵的人進去,也是在防著裏麵的人逃出來。
人還沒有走到,顧文君就聽見一聲刺耳的的尖叫。
她今天幾乎聽了一天這個叫聲,熟悉到顧文君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是洗碧!”
然後那叫聲還在持續不斷地咒罵:“貴妃娘娘,這不是我的錯啊,是陛下答應我要送我進宮殿治療休養的,我隻是想挑一處比較好的也沒有打錯吧,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季貴妃的聲音沒有傳出來,但是洗碧好像被什麼人不斷逼近,她大叫出聲:“都別碰我!誰動我一下,我就和他拚了,要是陛下追究起來,你們統統都會完蛋!”
“糟糕。”
顧文君光是聽聲音都能想象裏麵的情況有多差,心髒一繃緊變得沉重,咻地往下墜。她移了眼,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左右兩邊守宮殿門前的宮人。
她不能幹等著,那樣洗碧早被季貴妃折磨得人沒影了,現在還能聽見聲響,等會兒把嘴巴封了那就什麼情況也不知道了,兩眼一抹黑。
顧文君開口:“再這樣下去會出事,我得先進去,你們幫我引開那兩邊人的注意力。”
顧文君指了指季貴妃宮殿門前那幾個看著就不好惹的太監宮女。
身後的宮人聽了便大駭:“顧公子你小心,他們在門口嚴守死防,就是不想讓我們進去。一旦動起手得罪了貴妃身邊侍候的人,那會大禍臨頭的。”
現在顧文君也隻是一個平民身份,對上季貴妃一樣吃虧。
那些守門的人肯定不會為了顧文君破例放行。
她微微睜眼,反問:“你們還怕得罪季貴妃?從你們被指到洗碧身邊做事起,你們就已經得罪季貴妃了,也相當於得罪季貴妃身邊的人,你們怕,那我就自己去!”
“等等,顧公子!”
她們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