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薨逝。
這個能引起朝野上下一片震動的消息仍然壓在深宮,暫時沒有公布出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已是蕭允煜登基為帝,但朝中臣子十分之八都是先帝在位時的臣子,對蕭允煜這位年少即位的陛下多有不服。
上有太後壓製為難,下有老臣抱團不從,何況皇宮之外還有一個大權在手的皇叔敬王,蕭寧晟在虎視眈眈,蕭允煜的新帝之位,坐得並不舒服。
裏外夾擊,他隻能逐個擊破。
年邁失勢的太後,是蕭允煜最好下手的對象。
殺母奪寵,新仇加舊恨,陛下和太後之間不共戴天。
然而他再如何恨太後,也礙於一層名義上的母子身份。
雖然蕭允煜不屑史書怎麼寫他,直接就想弄死那個在後宮裏指手畫腳的老東西,可蕭允煜到底顧忌朝堂,還有敬王,這才屢次忍了太後。
但是,他再急迫,也不想那麼早讓太後死掉。畢竟有太後在中間斡旋,敬王也不好過於囂張。
然而計劃總是會出現變化,事情也總是發生意外。
昨夜時分。
慈寧宮殿的外堂——
“還好有顧文君獻的法子,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已成為太醫的李棟升,雙膝並攏,兩手貼地,恭敬跪倒在蕭允煜麵前侯話。
將顧文君所說,一一告訴給蕭允煜聽,還加上了自己的看法和粗淺見解,比如怎麼利用太醫職位,更好的布局謀劃。
前後左右上下,太後的宮人一言都不敢發,死寂一般,跪著等候陛下吩咐。
蕭允煜頷首:“你很好,沒有讓朕和顧文君失望。”
李棟升身體一頓,許久才敢道:“微臣不敢當,一定竭盡所能,為太後‘治病’。”
顧文君所料得一點也沒有錯。
太後不年輕了,可是仍然心心念念著往日的榮華富貴,先帝的信任和忍讓,還有那差一點就能生下來的小太子。
隻要放出一丁半點“恢複青春”的希望,太後就如餓虎撲羊般主動跳進了陷阱。
“太後是借了鬆蘿茶,裝病的。那我們就就順理成章讓她病倒好了。”
李棟升依然記得顧文君那一夜的肅冷和眼中鋒芒。
一開始,李棟升得了顧文君的指點,是借著“鬆蘿茶”最近暢銷全京城,打破了鬆蘿茶讓太後病倒的謠言,提醒太醫院的同僚,再去給太後問診。
他當然是沒資格獨自給太後看病的。
但是有李棟升的試探,去慈寧殿問診,便有大太醫帶上了李棟升和隨行另兩位太醫。
李棟升是空降太醫院的新人,雖然年紀不輕了,可資曆最淺,就輪到記錄藥方的活。
他借口覺得太後口裏編造的病症熟悉,說自己有些偏方,可治一治太後的體虛。
當然被同僚駁斥教訓:
“你現在才幾品,哪裏輪得到你說話的份!”
太後的宮人也紛紛鄙夷,全都不信。
其實人人心裏都有數,太後這病哪裏是治不好,分明是“不願意病好”,拖一拖蕭允煜這位新皇罷了。
李棟升卻自信地說有去病的法子,這不是給太後找不痛快,自請麻煩上門嗎!
“太後娘娘,您請試一試吧,微臣真的不是沒有根據的。您現在是不是入夜越來越難以安眠,久坐之後站起就覺得眼前一花,胸悶頭疼……”
誰知這民間來的李太醫,張口便把太後最近的身體症狀全說出口,而且一句一個準。
可是根本沒有人和李棟升說過一句太後的身體問題。
有些毛病,因為過於細微可以忽略不計,太後也沒有和太醫院說過,甚至連身邊親信的老嬤嬤也怎麼提及。
但李棟升這麼一說,細小的病症就像被放大一般,累加起來竟成了嚴重的大病。
這讓原本冷漠無視的太後聽得臉色都變了,直接從床榻上坐起來,非要李棟升再好好細診。
這是李棟升看出來的嗎?
不。
現有的傳統中醫手法根本診治不出來!
這隻是顧文君見到太後的那一夜,觀察過太後的麵色身形後半猜半得出來的結論。
也不是顧文君神通廣大,而是同樣的話,對任何一個中年婦人說,她們都會覺得有類似的毛病。
血壓血糖、呼吸堵塞……這是到了年齡就很容易出現的問題,顧文君隻是拿來讓李棟升騙取初步信任罷了。
緊接著的計劃,才是顧文君最可怕的地方。
第一步,她先讓李棟升為太後熬藥,這時候的藥,當然一點問題也沒有的。因為勢必會經過層層驗毒工序,顧文君也不讓李棟升白費力氣。
這時的藥反而十分有功效,精心安神,滋補太後的身體。
等太後查了李棟升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了,暫時放下戒心,再開始下麵的局。
第二步,顧文君讓李棟升獻上養顏駐容的靈藥。
其實就是一些植物的萃取液,有助於滋潤麵部保濕補水。但這一點功效,卻讓皮膚微幹,愛用粉黛遮眼皺紋的太後驚為天人!
隻以為李棟升的醫術過人,獻藥有方。
從此,李棟升便是一步登天,成為慈寧宮的禦用太醫!
除了他的藥,太後甚至不想再用別的太醫的方子。
第三步,就是借太後的刀殺太後的人。
太後如何想要毒死顧文君的,顧文君就怎麼一一奉還了回去。
李棟升成功讓太後信了鬆蘿茶的益處,又開始重新喝起。
從那之後,他每天都便在茶中放一絲蠱毒。
蕭允煜身上的舊毒,難治,因為毒入骨髓已經數年之久,他又找遍天下也找不到神醫穀向天,醫藥難尋。
據說,這是一種名為金蠶蠱的劇毒,是將十二種種毒蟲:毒蛇、蜈蚣、蜥蜴、蚯蚓、蛤蟆等放入甕中密封,等它們自相殘殺剩下一隻,再用活下來的毒蟲泡進九味毒草煉製的湯藥裏,最終煉製成毒。
毒上加毒,光是複製所有毒種,就很難了,更何況一一破解,顧文君也隻能粗略看出種類,把握不好調配比例。
所以,要麼偷來,要麼自己做。
顧文君直接就讓李棟升,去取蕭允煜的血來凝結出毒。從陛***體煉得的,自然是一模一樣的毒,因為沉凝多年,有些變異,甚至比太後手裏的蠱毒更好,更貼近陛下自身情況。
剛好可以拿太後開刀試藥——
如此,不到半個月,太後就毒發了!
她卻還以為,是自己年邁裝病裝著裝著真的病倒。
“嗬。”
皇袍加身的男人微微睜開幽暗深邃的眼眸,露出一抹輕斜的薄唇,不屑而嘲諷。
“自入宮以來,那老女人就是後宮裏最尊貴的女人。她先是皇後,父皇去世她就是太後,仗著身份無所不為。”蕭允煜不禁發出一聲冷淡的嗤笑。
“虧她一向眼高於頂,自詡是娥皇再世,終歸還是一介女流,也不過如此!再如何高高在上,也還是敗給了一個民間的顧文君。”
他言語中有些狂妄,但是蕭允煜是少年天子,他當然有這個傲氣的資格。
守在暗處的秦川聽了,眉梢一跳神情微動,可啟開嘴唇合閉幾次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隻有秦川知曉,顧文君的真實身份,陛下看中器重的人,其實同時還是陛下最厭惡不屑的女子!
但秦川答應了顧文君,不能說出口。隻能安靜聽陛下說話。
這次顧文君提前回去了江東,蕭允煜隻讓阿武跟去,留下了秦川辦事。
盡管秦川已經失去錦衣衛都尉的頭銜,但是暗地裏他仍然是蕭允煜的護衛長,他要為陛下調查春風殿和敬王的事情,還要監視慈寧宮裏的太後動向。
“朕倒要看看,母後如今病成什麼模樣了!”
蕭允煜甩了甩明黃色的衣擺,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宮人,直接掀開厚重的帷簾,邁進裏屋。
隻見裏麵裝潢得富貴精致,一座小佛庵懸掛床頭,熏香環繞,道韻大義之下,卻隻躺著一個蛇蠍心腸的惡毒婦人!
侍候的老嬤嬤看到蕭允煜也是一嚇,滿臉皺紋緊繃,戰戰兢兢地連退三步才勉強跪下。
“母後,你想不到吧,有一天你也會中了當年自己尋來的毒!”
“你!”
太後的人動彈不得,耳朵卻沒有聾,自然聽得見李棟升和蕭允煜的話。
這時候,太後哪裏還不明白,一切都是蕭允煜的設計!
“你這個該死的小雜種,我當年就應該把你給掐死。”她被毒折磨得不人不鬼,隻剩下一股魔怔的瘋意,恨不得從床上撲過去殺了蕭允煜。
太後那一副慈善的觀音端莊好相貌,卻被惡毒扭曲成了魔佛厲鬼。
“對,你第一樣錯,就是殺了朕的母妃卻沒有殺了朕!”蕭允煜再看太後,便像看個死物般,眼裏的冷意讓跪在地上的老嬤嬤心驚膽戰。
蕭允煜緩緩逼近,“而你第二樣錯,就是想殺顧文君,卻沒有殺成!”
“你看他長得貌美賽過女子,就猜測那是朕的禁臠,還想殺他泄憤,以為朕不會因為一個男色玩物對你動手。但是你錯了!”
男人聲音越來越低,眸光卻越來越冷。
“顧文君,不是朕的男寵,而是朕看中的未來重臣。你想殺他,便換來了他這一番精心算計,都不需要我囑意。母後,你倒是幫了我!”
“你把那個男狐媚子當成臣子?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蕭允煜,你騙得了自己休想騙過哀家!”
太後似是被逼入絕境,徹底放棄,竟瘋狂大笑:“你敢說,你對那個顧文君,沒有一絲一毫的其他念頭嗎,你敢用你那賤人娘親起誓?”
聽到“賤人”二字,蕭允煜終於動怒,直接狠狠扇過去一掌,打得太後吐出一口血。
“現在你也身中和朕一樣的毒,朕有藥物壓製,不會有事,可是你不解毒,立即會死。說,解藥在哪裏!”
太後卻混著血水獰笑:“哈哈哈蕭允煜,哀家還以為你命大躲過一劫,原來你還是中毒了!我不知道你怎麼活下來的,但是哀家告訴你,這種金蠱毒,無藥可解!你撐下來也活不過三年!”
蕭允煜沉了眸色,抬腳就要踹過去。
一直跪著的嬤嬤動了,撲在地上抱住蕭允煜的腳,哭喊:“陛下,太後娘娘畢竟是您的母後啊,您不能這麼對她,太後沒有騙您,她也沒有解藥啊!”
“求他作甚,這個賤人生的雜種敢暗算哀家,哀家也拖著他一起下地獄!”太後桀桀怪笑,癲狂到不剩一絲皇家氣度。
蕭允煜徹底消耗完耐心。
他本就陰鬱詭譎,疑心病重,為了保住皇位,他殺了不下數千條性命。其中,他最想要的,就是太後的命!
“好啊,那朕就先殺了你,送你上路!”
太後隻是睜著眼狠狠地盯著他,如同看透一切,“你也活不了多久的,哀家等你!”
“蕭允煜,你扶持那個顧文君上位也沒用,他足智多謀心機深沉,怎麼會甘心願意雌伏於你,他早晚會背叛你,等你明白過來,你就會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