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歲月靜好
無聲地歎了口氣，趙昕也說不清此刻心裏是什麼感受，失望有之，心痛有之，憐惜有之，不放棄亦有之。
種種思緒在腦海中快速閃過，最後，他柔和著目光望著懷中的女子，淡淡吩咐道：“金箭，給雙倍的診金，送客。”
姚散憂一聽，頓時急了：“哎等等，等等！王爺，這個，老朽不要診金，能不能，能不能讓老朽留下來，試著替王妃診治？”
這話頓時引得趙昕怒目，一雙琥珀金眸含著淩厲的殺氣直直襲向姚散憂，喝道：“放肆！你連病症都看不出來，還診治什麼？金箭，還站著幹什麼！”
這姚散憂膽子不小，居然想拿他的離兒當試驗之人，簡直找死！
若不是怕離兒當他是惡魔，他真想將這叫什麼姚散憂的所謂神醫亂棍打死！
金箭心中氣姚散憂診治不好王妃還妄想他作，當下便使大力氣直接拎起姚散憂胸前的衣襟，徑直往外拖行而去。
可憐姚散憂一把年紀，在好不容易遇到莫離這般特殊的病患，還想努力診看，不成，卻被人拖著走，隻得掙紮著求饒：“哎哎，王爺……唔……”
腳步聲淩亂著遠去，大廳漸漸恢複了寧靜。
趙昕胸口起伏著，抱著莫離的手在微微發著抖，似乎積壓著很大的怒氣，一時憤然難平，廳中一時無聲。
莫離的手摸索著，一點一點往上，她的本意隻是想探上趙昕的臉安慰他，然而，她的手指尖卻觸到了一片溫熱的柔軟，她臉上一熱，自是明白了自己摸到了什麼，手指動了動想撤回，卻忽然被按住了。
那片溫熱的柔軟輕動著，莫離便聽到了趙昕哽咽的聲音：“對不起，莫離！想不到會是這樣……本想給我一個希望的，卻讓你失望了……”
男人的唇瓣柔軟極了，此時微微濕潤著，有溫熱的氣息吐在莫離的指尖，那指尖處癢癢的，莫離掙紮著手縮了縮，然而趙昕順勢微動時，莫離忽然感受到，她的手背上，落下了一滴滾蕩的液體。
那……是趙昕的眼淚？！
莫離頓住了，另一隻手不由輕輕地探了探那片滾蕩，眼裏閃著不可置信的光芒，心裏的震動尤甚。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趙昕這般剛強冷厲的男子，居然有為了女子而落淚的那一天？！
那女子還是她莫離！
她，真是何德何能啊！
莫離的心感動著，甜蜜著，可也更加心疼著趙昕，她是知道自己能適應目前這樣的現狀的，趙昕他大可不必如此。
莫離仰著小臉兒，“望著”趙昕的臉，柔聲說：“趙昕，你別難過，我沒有失望。其實，我知道必定會是這樣的結果，我答應給這什麼名醫看，也隻是讓你心安罷了。”
“可我心不安，莫離，我心不安！”
趙昕像個受了傷的野獸般低低地嘶吼著，兩手緊緊地抱住了莫離，高大的身子顫動著，讓莫離的心也跟著顫動著：這世上，有一個人比你自己更在意你自己，可你卻不能像安慰自己那樣安慰他，真是讓人難過啊。
清晰地感受到來自胸口處的痛楚，莫離拉著趙昕的手臂，說道：“趙昕，你別這樣！我真的不在意的。你若是真的替我難過，不如幫我做點別的，可好？”
望著莫離靈動眼眸中自己的倒影，趙昕深吸了口氣，眨巴掉眼中即將湧出的淚水，哽咽著道：“你說，隻要你說，你想要做什麼，我都會帶你去做！”
莫離不喜歡傷感，更不希望趙昕為了她而傷感，她自認不是安慰人的好手，隻好漾起笑顏道：“唉！我要做的事兒啊，可就多了！現在呢，我想去花園走走。”
本以為莫離會提出什麼要求來，不料，卻隻是陪她逛花園這樣的小事，趙昕盯著那忽閃忽閃的美麗眼睛，歎息道：“……莫離，你這是在安慰我？”
聽著趙昕的嗓音依然低沉，可對比方才，顯然情緒上是好多了。
莫離看不到，卻能敏感地覺察到，她臉上的笑顏又明豔了幾分，微勾著唇角點頭：“是啊，你看，我如今眼睛看不見，你還要我安慰你。”
女子乖巧的模樣，似嗔似嬌的話兒，令得趙昕沉重的心情有了微微好轉，他握緊了掌中的小手，無奈地喊道：“莫離！”
“趙昕，其實，對我來說，早早的適應才是最好的治療，誰又能和老天爺使性子呢？若不然，我早便使性子回去我的世界了，那裏有那麼多好吃的，唉！”莫離的臉上，一直帶著淺淺的笑顏，此刻，又添了一份懷念的神色。
廳外陽光正盛，透過窗欞照射在莫離的身上，趙昕就這麼看著她，細細地打量著莫離的每一個細微表情，終究，沒有從莫離臉上尋到違心之異色，反而視線在落到女子那微抿著的粉色唇瓣時，勾起了他對那張小嘴兒極致美味的深刻懷念。
好吧，他的離兒，就是這麼地與眾不同，她確實沒有因為失明而有絲毫的憂愁，反而一直都是坦然待之。
他想要自己的眼睛來替換她的，與其說是為了她好，其實，也是他自己想減輕負疚感，卻沒有想到，他的離兒，值得世上最美好的愛，卻不是人為地為她增添負擔。
莫離一臉坦然寧靜的笑，讓趙昕的心中翻滾起無數種滋味，最終卻被酸楚給壓下了，輕柔地抱起她：“好，我帶你去花園走走。”
男子滾燙的胸膛緊緊地貼靠著莫離，耳邊聽著那穩健的心跳聲，莫離的小臉兒瞬間泛起了緋色，不自在地說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然而，趙昕並不為所動，女子嬌軟的身軀抱在懷中的感覺，那是擁有了全世界。
莫離側著耳朵聽著周圍的響聲，感覺已然出了廳堂了，怕是再走不了幾步，便會有無數的仆從們看到他們如此親密的模樣，她害羞了，微微羞惱道：“趙昕，你若是真的想為我做什麼，便先聽我的。”
趙昕隻好無奈地應道：“好，那我拉著你走。”
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莫離，改為大掌執著她的小手，片刻後，他手指靈動間，他們二人十指相扣。
感受著帶有薄繭的溫暖掌心，還有那指指相貼的異樣感覺，莫離的心也變得甜甜的，一股安心的感覺油然而生，輕輕地一個“好”字出口，仿佛都帶著花香般的甜蜜。
二人相攜著緩步而行，男的俊朗硬挺，女的嬌弱純美，是那樣的相得益彰。
對於趙昕來說，這些年來孤獨慣了，也匆忙慣了，如今慢下了腳步，和莫離攜手走走，陡然發現，世間還有花木晴空這等景物，值得人去看，值得人來說。
將軍府的後花園，花木扶疏間，一靚麗女子微仰著小腦袋望著天空，問身邊的人：“趙昕，今天天空是什麼樣子的？”
天空還有樣子？這從何說起！
趙昕仰首望天，答：“唔……晴天，有風。”
任微風從麵上劃過，留下陣陣愜意的感受，莫離想象著天空的樣子，接著問：“晴天也有很多種啊，天藍嗎？雲多嗎？雲是什麼樣子的呢？”
雲怎麼會有樣子呢？這又要從何說起！
趙昕細細觀察，慢慢地答：“呃……藍。雲……不多，什麼樣子？雲還能有樣子？”
莫離笑著點頭：“當然有啊！有的雲，像羊，有的雲，像鳥。”
趙昕蹙眉，更加細細觀察，猶豫著答：“哦，那我看看。唔……我看……像，像，莫離，它什麼也不像。”
“啊，這樣啊！可憐的雲，肯定在打瞌睡，忘記自己該成為什麼樣子了。”
“……”
女子鼓著腮幫子的模樣，可愛又有趣。
心裏的陰霾輕了，掌中握著小手的力道柔和了，眼裏望向她的如水目光，更加寵溺了。
這之後，生活萬象，在趙昕的眼裏，開始變得有趣味了，與莫離相攜的日子，時時處處，點點滴滴，俯首皆是笑意。
比如，趙昕特意讓人四處搜羅來許多極有特色的東西，這一日，令小米洗了一碟水果端給莫離，小米熱情地說道：“娘娘，聽說這是外蕃來的果子，你摸摸看，可特別著呢。”
莫離拿起一個，摸啊摸地，卻是直接放下了，不吃，搖著頭說：“這個我不喜歡。”
小米疑惑地問：“娘娘以前吃過？奴婢連看也沒看見過，也不知道它叫什麼。”
莫離聽了，樂了，小臉兒泛著異常靈動的光芒，神秘兮兮地言道：“唔，這個啊，我和你說一個故事，你要是聽明白了，你就知道這東西叫什麼了。”
正是下午時分，廳堂裏除了小米，還有好些伺候的仆婦，大家都豎著耳朵聽起來，想知道這麼奇怪的果子叫什麼名字，連趙昕也頗為好奇，她這說個果子名兒，還能整出啥道道來？
結果，莫離就說了三個字：“狼來了。”
小米十分不解，望望碟中的嫩黃色水果，又望望自家娘娘：“娘娘，你是說，這個果子叫‘狼來了’？”
莫離搖頭：“不！是狼來了的後果。”
“那是什麼？”小米更疑惑了，就連趙昕都想不明白。
“羊逃啊！這個東西就是楊桃。”
“啊？！”
於是，莫離笑得肆意時，眾人都記住了楊桃。
比如，莫離要自己舀湯喝，以前小米不知道，倒也不會在意這些細節，如今知道王妃竟然眼睛看不見了，便總是會多擔心一句：“王妃小心，還是奴婢來吧。”
金箭在旁時，有時也會忍不住插嘴：“是啊，王妃快別動，小心燙到了。”
莫離直歎氣：“金箭，你知道，世上比烏鴉更讓人討厭的，是什麼嗎？”
金箭哪裏知道啊，抿著嘴靜待莫離的答案。同在飯桌上的趙昕卻覺得，金箭隻怕又要挨罵了，隻不知今日莫離會罵他什麼。
果然，當金箭說：“小的不知道，請娘娘指點。”
莫離立刻微眯眯地公布了答案：“烏鴉嘴啊！”
趙昕笑，可偏偏金箭石頭臉上擰著眉，半天沒明白什麼意思，還是小米偷偷地說他：“金管事，娘娘說你烏鴉嘴！”
“……！”
見證金箭的石頭臉寸寸開裂，趙昕笑得肩膀聳動，而當事人莫離呢，反正視而不見這一切，悠悠然地自己舀湯喝。
每日裏，諸如這般，你樂，我樂，大家樂的事情，數不勝數，這一切，都因為有莫離這個特殊的存在。
連夜晚，對著月亮，莫離看不見，也能扯出一番話來：“趙昕，今兒個月亮被咬了一口還是兩口？”
“……不，差不多是整個的。”趙昕不去看天空，卻是對著懷裏的女子，柔柔地笑。
女子毛茸茸的小腦袋拱了拱，尋了個更舒適的姿勢靠下，撇著嘴道：“哦，又是月中了。”
“莫離，你怎麼什麼都想著吃的。”寧靜的夜色，寧靜了趙昕的心。
“可不是麼，我是俊傑。”
“什麼意思？”
“識食物者為俊傑！”
“……莫離，那是時務，識時務者為俊傑！”
“沒事，吃貨就是喜歡這麼叫。”
“吃貨又是什麼？”
“吃貨就是……那，你看好些女子，都是吃兩口就飽了，而我這樣的吃貨呢，就是吃飽了還能再吃上兩口。”
女子輕言笑語中，趙昕隻覺得一顆心柔軟異常，歲月靜好當如是。
莫離每日裏笑著，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明，連外院做粗使活計的仆婦看見她來了，也會遠遠的就露出溫暖的笑意，真心實意地給她行禮，再問上一聲：“娘娘今日可好？”
莫離呢，也會笑眯眯地回答：“好呀。林嫂好！”
“哎喲，難為娘娘竟然記得奴婢。”
“記得記得，林嫂說話可好聽著呢。”
“多謝娘娘誇獎，奴婢真是太高興了。”
莫離要出門，去逛關鎮，如今廖國人傷亡慘重，早就收攏戰線跑沒影兒了，關鎮上很快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莫離一邊走還一邊說趙昕：“你啊，以後別跟著我出來了，你一出來，大家賣的東西都一樣了。”
“怎麼會，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趙昕兀自辯解。
莫離說得有理有據：“你聽，人家都是怎麼喊的，‘大將軍！新出籠的饅頭哎’，‘大將軍！南宜山新到的茶葉哎！”
“嘿！難為大家都記得我。”趙昕笑，笑容真摯暖心，再不見往日的黑臉。
莫離連連點頭，煞有介事地說：“嗯，所以你該去忙你的。”
趙昕握緊了掌中的白嫩小手，難得輕鬆地言道：“不，莫離，這段日子，我過的很開心，是我有生以來，最開心的日子。”
近段時日來，趙昕的點滴變化，莫離的感受最是清晰，幾次三番勸說他當以軍務為重，偏他總要時時刻刻伴在她身邊，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離開半步。
莫離無奈了，有些遲疑地問：“趙昕，你真的有這個閑暇，可以時時陪著我？”
“是。”
“那，我們便去把丁四寶，還有鬼兵們托付的家書送出去吧。”
“好。”
“趙昕，你真的願意親自陪我去？”
“自然。為什麼不呢？這些人，也是我北軍中人，能去替他們滿足最後的遺願，我為什麼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