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城破鬼兵至
雨點開始大起來了,轟隆隆的雷聲裏,老恪王大聲地抱怨著:“哎呀,你們能不能快點啊!怎麼回事!這小子一點兒也沒有老子我的勇猛!不就是摔了一跤嗎?沒事的沒事的,兒子!乖媳婦不會有事的,眼看就快要到了,難得還是這麼個陰天,我都不用等到晚上,你們倒是快點兒啊!”
可惜,沒有了莫離,老恪王抱怨得再大聲,趙昕也是聽不見的。
老恪王在天空暴走著,可圍著莫離方圓一裏地他都飄了三十回了,莫離還是沒有醒轉。
怪隻怪老恪王非要著急趕夜路,趙昕心中也掛念著老太妃,拚命地趕路,行進到距離京城還有大概五十裏處時,趙昕的馬兒不知道踩到什麼,忽失前蹄,正在趙昕懷中安睡的莫離便豪無防備地飛了出去。
趙昕嚇得幾乎靈魂出竅了,他不管不顧地去將莫離拉住,可惜終究晚了一步,莫離於睡夢之中便暈了過去,倒也沒啥知覺,但行程是肯定耽誤了,計劃也相應地打亂了。
莫離人事不知的,趙昕等人升火紮營將她檢查一番,倒也沒有發現什麼大傷痕,可她就是不肯醒過來。
趙昕聽不見老恪王的抱怨和咆哮,倒也不會因此而更加著急,但他卻不知為何,總想起當日失目崖上,柏叔所提的代價一事。
趙昕將莫離緊摟在懷中,借著火光仔細地看她的臉,她那細細彎彎的眉那般的疏朗,一副毫無心事的樣子,她卷翹的長睫蓋著眼瞼,似乎正在做著什麼美夢,她的唇是淺淺淡淡的紅,那麼薄軟,卻是他此生唯一能感受到的春日溫和。
看著她,就似乎看見天地一派祥和安然,沒有任何的爭鬥,沒有任何的計謀。
趙昕的心漸漸地開始疼痛,撕裂般的橫生出一股酸楚,他喃喃著道:“離兒,若真有什麼報應或是代價,可否讓我來一力承受,我隻願你永世這般美好,為此我趙昕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因為臨近京城,一路上很少有樹林山坡,隻找到了一個野墳場附近,才有著樹林好隱匿行藏,一行人便這麼耽誤在這個野墳場裏,不能前行。
其實一路奔波趕路,大家都很累了,畢竟,人是不能和鬼相比的,這般晝伏夜出,實在是有違身體的自然規律,此時夜色正濃,剛停下沒一會兒,四周便響起了忽高忽低的鼾聲。
趙昕卻是一絲睡意也無,他謝絕了樂珠的照顧,獨自一人抱著莫離不撒手。
直到天際開始微微發白,莫離才緩緩地睜開眼睛,毫無所覺地輕聲問:“我怎麼了?”
趙昕還沒有說話,老恪王的話語卻先傳進了莫離的耳朵裏:“你醒了?可以走了?快起來啊!我的兒媳婦啊!馬上就要到了啊!我要報仇啊!快叫我兒子走啊!出發啊!”
莫離眨了眨眼,對上了趙昕無限擔憂的琥珀金眸,可很快,眼前忽然如有人刻意擋住似的,一片漆黑。
莫離有些愣怔,她不解地揉了揉眼,再睜開時,眼前之人倒又清晰得很,晨光裏,趙昕的眸色很深,嘴唇邊一圈青色的胡茬,看起來形容消瘦而憔悴。
莫離便也沒有在意自己那片刻的奇異失明之感,倒是趙昕的臉色讓她很是難過,心疼地問道:“你沒有休息嗎?怎麼臉色這麼差?”
趙昕緊摟了莫離,將臉埋在她的脖頸裏,聲音一派低沉朦朧:“你沒事便好!沒事便好!”
老恪王早等得不耐了,在頭頂吵得莫離沒法思考,她隻好和趙昕傳達了老恪王的意思,一行人匆忙地吃了些東西,開始往京城繼續趕路。
隻是,這會兒,天上的雲層越來越厚了,陰沉得像是墨摻了水一般的深灰淺黑,眾人出了野墳場,便開始有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
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雨裏行走,趙昕本就是個身經百戰的將軍,這點雨自然不在話下,莫離個性單純,但遊泳教練教的最多的便是麵對困境要堅持堅韌,何況她靠在趙昕懷中,與他共乘一騎,便也隱忍著不出聲。
然而奇怪的是,大概又走出十裏地左右,眼看著那黑灰色的雲層不斷南移,天空漸漸明亮起來的時候,莫離莫名又陷入了沉睡。
趙昕一直留意著莫離,恍然覺得不對再去看她時,卻見她陷入昏睡了,隻得深深地歎了口氣,情不自禁地放慢了馬速。
老恪王急得在他們的頭頂叫呀叫的,奈何,沒人聽到,自然也就沒人理他了。
雨勢很大,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但探路的斥候卻回來報說,前麵有六萬北軍,正和京畿衛大營的兵馬對峙著,占了大道不說,看起來兩邊都不敢輕易鬆動,雨裏頭還各派人打著旗站著。
趙昕不禁蹙眉問道:“六萬北軍誰領著?”
斥候答道:“周二駒!擅使長刀,北二營那個!”
趙昕目光沉沉的,不舍地看了懷中的莫離一眼,翻身下馬,一路上以來,他第一次將莫離交到了樂珠的手上,無需叮囑,隻靜靜地看了樂珠一眼,樂珠便趕緊道:“王爺放心,奴婢定當伺候好王妃!”
趙昕迅速隨著斥候消失在了雨幕裏。
陳良蠱惑大軍到這般地步,即便這個周二駒曾經是趙昕的人,此時看不見趙昕的真身,隻怕這些軍人也都不會輕易相信的。
好在一個時辰後,周二駒晃著如鐵塔般的身子,紅著眼眶,大胡子上掛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跟在趙昕的身後回來了。
幾個趙昕的親隨看見,有相熟的過去招手,一群大男人沉默著撞肩拍背,雖並沒有多出聲言語,卻自有一種濃厚的兄弟情誼在無聲流動著。
周二駒憤然地對趙昕說道:“陳良這個奸賊!哄我們來京城,卻原來是賊喊抓賊!臨近京城,他帶著自己的人馬去爭權奪位,留下我們抵抗京畿最大的兵力,一著不慎,還不是拿我們當擋箭牌!當日,是我們豬油蒙了心哪!”
趙昕隻要不是對著莫離,他的整個人就是塊行動的冰塊兒,他冷冷地看著京城發向,沉聲道:“也好,隻有這樣,才能讓所有人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你想個法子,先擒下鮮於通,再派一隊人馬迅速和京城那邊剩下的兄弟遞個消息,不要被他給利用了。如今,不是自相殘殺的時候,廖國人虎視眈眈地,隨時都會趁虛而入,我們應該迅速回防才行!”
“那陳良狗賊呢?我們就這麼放過他?他可差點殺了您啊,大將軍!”周二駒赤紅著眼,恨意滿懷。
“我會親自報仇。周副將,爾今之計,大局為重!現下這邊的六萬兵馬,再加上被他哄去的人裏,最少還有十萬是我們的人吧?剩下的人馬,我親自收拾他們!”
“大將軍,您,您如今隻有兩百的親衛,那怎麼行啊?”
“行不行,我自有道理!怎麼說,都是一國同胞,陳良背信棄義,狼心狗肺,不等於因此我們便要置同胞性命於不顧。”
“唉!也罷!那我馬上去擒下鮮於通再說!這些個沒見過真刀真槍的軟蛋,老子我真正出手,要他們好看!”
軍人好爽且利落,周二駒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隻覺得心裏一股子被陳良騙了的悶氣無處發泄,回了前麵的陣營,親自提了大刀,毫無征兆地衝到京畿衛的陣營,趁眾人愣怔之際,很快便將刀架在了鮮於通的脖子上,脅持著他大搖大擺地出了京畿衛陣營。
京畿衛的兵士們,本就知道陳良帶了大部分人去了京城,心理上早便服輸了,隻是礙於職守不得不死撐著,如今見周二駒劫了鮮於通,眾人也並沒有奮力打鬥,說白了都是同胞,沒到真的利益相悖時分,誰也不願意以死相搏的,誰知道明兒個皇帝真換五皇子當了呢?還不是要討好陳良?!
此時,他們根本不知道京城唱的那出大戲的真相,也還是單純地認為,陳良隻是為了五皇子當太子而兵諫罷了。
抓了鮮於通,大路自然便通了,周二駒親自帶了一隊人馬,跟在趙昕兩百人隊的後麵,往京城而去。
而莫離也已然醒了,聽著天空裏恪王的呱噪,隻好幫他催促趙昕再快點。
於是,黑沉的天空下,橫風斜雨裏,隊伍拚命地往京城趕去。
可當眾人靠近京城時,他們看見了什麼啊!
雨霧茫茫的天空下,因為城內的幾處大火還沒有完全澆熄,幾股比灰黑色天空更灰黑的煙霧,依然嫋嫋然飄在半空,將這繁華的京城籠罩成了蒼涼狼狽的背景。
空氣中彌漫著燃燒未充分的硫磺味道,夾雜著濃厚的讓人無法忽視的血腥味,毫不猶豫地鑽進每一個人的鼻腔之中,使得人的喉嚨裏似乎感覺到火燒火燎的灼熱,也有著欲嘔的掙紮。
無數人攀在了城樓上,也有無數的人從城牆上墜落下來,各種猙獰的臉晃動在雨霧裏,各種呼喊聲或讓人絕望,或讓人燃燒。
轟轟隆隆的撞擊城門聲裏,是行動最一致的幾十個人,他們杠著橫木,來來回回,步伐堅定,號子悠揚,可他們的腳下,分明還有著不知道誰的殘肢、爛衣。
雨一直下著,原本平整的城門地下形同沼澤,腥紅色的血液不知道從哪裏沽出來的,再在人們的踐踏下洇下去,再變成粉紅、橙黃浮上來,無窮無盡、觸目而驚心。
忽然,歡騰聲隨著咣當重響從人群中爆發出來,撞門巨木破開了大門,幾十個撞門兵勇長驅直入,後麵便是無數人、無數騎往城門口湧了進去,如一股巨大的洪流,沒有絲毫停息,沒有絲毫的猶豫。
如此悲戧的場景,戰爭與鮮血,便這麼在一瞬間,大剌剌地刺進了莫離的眼裏,她被深深地震懾到了!
她覺得自己忽然無法呼吸了!
她覺得自己的意識突然想要逃離了,但她的身體卻連眼睛都不能轉動分毫!
她的靈魂被震懾住了!
趙昕感覺到了莫離的異樣,一把將她拉進了懷中,試圖遮住她的眼,安慰她,可是,莫離卻覺得,自己的眼中都是那沽在泥濘中的血紅,即便閉上眼睛也一樣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
周二駒帶著人徒勞地想攔截他們北軍中的兄弟,奈何洶湧人潮裏,誰都是身不由己,雨聲雷聲呼喊聲,聲聲抵過周二駒地勸阻。
老恪王早便呼嘯而去了,他徑直尋找著陳良、尋找著皇帝趙嵩,他帶著陰風無聲地穿過城門洞,撲上了城門樓,他叫囂著要報仇雪恨,可突然他就沒有了聲音,黑沉的雲停留在了城樓的某一處,定了形。
那裏,在那城牆的角落裏,有一群人正努力地圍著一個老人,她似乎腿腳無力,她努力地靠在城牆上,但她的臉卻無比的堅毅,她眼神的冰冷,緊緊地盯著城樓中間置身龍椅上的男人。
雨滴順著她溝壑叢生的臉龐滑落下來,卻沒有澆熄她眼眸中的深沉恨意,老恪王聽見她在對她身邊的老嬤嬤說:“雲舒,你看,我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作惡的人無需我們髒了手,自有他的下場!隻可惜,我的岐兒,卻看不到了!”
老恪王頓時便嗚咽起來,他大聲地呼喊著:“母妃!我在!母妃!兒子不孝,讓您牽掛了!娘!我看見了!娘!我想你啊!娘!”
人們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天上的黑雲越聚越厚,也越來越低,似乎就在頭頂,不斷地散開著,聚攏著,盤旋著,卷動著,黑雲中呼嘯之聲不絕於耳,帶著一股子無法描述的陰冷之氣,不斷在城樓上蔓延穿梭著。
人們無暇去細看,即便這陰冷的雲霧已經使城樓上無端端地冷了十分,但陳良已經帶著人上來了,和剩餘的羽林衛奮力拚殺著。
城樓上該扔下去的人質,早被都扔下去了,朝臣們跑得更早一些。
孫戟被割了一條手臂,奄奄一息地靠在一處角落裏向北軍的一個將領求饒,太監們死了許多,還剩兩個正匍匐在皇帝的腳下,已然被嚇破了膽,與芒刀隊伍拚殺剩下的羽林衛,正團團圍護著趙嵩,禁衛軍因為留了大半護衛皇宮,其餘守在城下的估計此時也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