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煽情的父慈子孝
心中惱恨歸惱恨,然而,當親生的兒子抱著趙嵩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嫉妒的時候,趙嵩的心底深處,還是湧上了一股他自己都難以言說的複雜情感。
曾經,我是最卑弱的皇子,不管我怎麼做,怎麼去竭力討好,連尚在繈褓的四弟趙嶦所得的賞賜都比我多!
都說我是卑賤的宮女所生的皇子,所以,父皇才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可是,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嫉妒……!
是啊,嫉妒!我曾經,嫉妒了先太子趙岦二十年!然後,我總算找到機會把他殺了!
可是,父皇得知之後,他說了什麼?他說,即便將大位傳給血統不純的趙岐,也絕不會傳給我!
嗬!那我該接著去嫉妒趙岐嗎?那我該接著去嫉妒趙岐的風光無限,忍耐著所有人的嘲笑謾罵,任父皇的眼裏,永遠都沒有我這個兒子嗎?
當然不!
趙岐是個天生就沒有繼承大位之可能的人,我為什麼要去嫉妒他,為什麼?!
他不配我去嫉妒啊!
所以,一切都是您的錯啊,父皇!
我其實並不想嫉妒的!都是您逼我那麼做的!
如今,我已然盡我所能,讓曾經您所犯的錯不再發生,隻是,為何我的兒子還是不懂呢?
景和帝的整張臉繃成了冰山寒潭,被趙晉緊抱著的腿也是繃得緊緊的。
趙晉偷偷地抬頭看了一眼,心中的後悔如翻江倒海一般洶湧著,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這次我趙晉要完了!
然而,景和帝忽地提起腳,又是一腳踹翻了他,卻是緩了語氣罵道:“起來!沒用的東西!有膽做,若是有膽認,便也罷了!爾今,你倒給我說說,麵對這一切,要如何收場?你想顛覆百年祖宗基業,置朕的江山於戰亂之中麼?”
趙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他怔了片刻,終究醒悟了過來。
趙晉迅速地爬起,連胸口處的疼痛都顧不上了,趕緊答道:“父皇恕罪!兒臣願擔當一切罪責,請命領兵,兒臣必當竭盡所能平息此事!”
“哼!你如今被千夫所指,還要如此冒進?!”說這話的景和帝,已然恢複了尋常的高深莫測,隻麵上瞧著,趙晉辨不清他對自己的態度。
不管如何,父皇的態度緩和了,沒有急著拿自己問罪,想來,一切還是有可能的,畢竟,自己的身份可是昱國的太子啊!
想到這裏,趙晉理了理思緒,懇切地言道:“父皇容稟,依兒臣之見,也未必如此!
這件事,確實是兒臣莽撞了,是兒臣誤會了父皇的聖意,兒臣……終究還是願與父皇先父子,再君臣……”
趙晉邊說邊擦了擦眼淚,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去瞄景和帝,煽情了一把之後,才繼續道:“但不管是趙昕,還是陳良,終究都是外人臣子!兒臣的意思是,既然陳良敢出兵,想來趙昕定然是……
如今,恪王府就剩一個老太妃,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不如,便說趙昕早就有了反心,他辜負了父皇對他的一片慈愛之心,卻和陳良暗中勾結,欲意謀反,因被兒臣識破,他這才遁死誣陷兒臣。
況且,老太妃終究是個異族,到如今,西蕃人不是還時常進京來探看她,稱她‘寶日央金(土司天女)’麼?
隻要搜了恪王府,拿下老太妃,將消息放出去,若是西蕃人敢有任何動靜,那正好應了這事,若是西蕃人什麼反應也沒有,亦模糊了視聽,不再是陳良的片麵之詞!
父皇,您意下如何?”
景和帝盯著自己親封的太子,眼色明明滅滅浮浮沉沉,半響後,才冷嗤一聲:“哼,你是覺得,這時局還不夠混亂,還想將那西蕃人也引進來?”
這一回,趙晉的心中再無對生父的不滿,相反,還有些沾沾自喜,言道:“父皇明鑒,兒臣豈敢作如此想!
兒臣的意思雖險,卻也是個機會,隻要我們手中有老太妃,西蕃人是決計不敢輕舉妄動的,但那陳良則不然!
他若是真為趙昕討公道,卻還置老太妃於不顧,非要帶兵入京,那便是真正的謀反!兒臣出師亦有名:陳良誣陷太子,更有違君臣之道!
如此,兒臣願親自領兵,剿滅反賊!”
禦書房裏一陣深沉的靜默,陽光從一排玻璃窗上射進來,照在景和帝趙嵩的身後,他的臉藏在了陰影裏,令人看不清神色幾何。
角落裏,張義德微弓著背,將自己努力站成了和一旁的大紅柱子一樣的木然,他那低垂的、無人看見的臉,輕輕地抽搐了一下,心中低低地歎:唉,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哪!而我,何日才能全身而退呢?
景和帝身子動了動,那明黃龍袍上的金絲線,在陽光裏劃出幾道刺目的光,須臾間,人便在龍榻上坐下了。
“你可知道,藍老太妃昨晚半夜出城了?”
景和帝淡淡地開了口,隨手拿起案幾上的茶,輕輕地啜了一口,旋即,杯蓋磕出清脆的“吧嗒”一聲,嚇得太子和張義德的肩膀同時抽了抽。
張義德趕緊邁著輕而碎的腳步,迅捷無聲地把涼茶捧了下去,又迅捷無聲地換上一杯新的,再迅捷無聲地回去繼續裝柱子!
太子仿佛沒有看到這一切,他依然跪在那裏,挺了挺身子,驚訝地道:“她已然知道趙昕出事了?”
景和帝默了默,說道:“朕已經讓人去請她了,不如,太子自己問問?”
“父皇!”
太子低低地呼了一聲,眼珠子轉了一圈,臉色幾變,終究不確定景和帝的心意,亦不敢有所造次。
景和帝垂著眼,又是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道:“終究,朕沒看錯了你。父皇與你想的,是一樣的!陳良的事,遲早要解決,如今,早些鬧出來……也罷了!
趁這些年來,朝事還算穩定,速戰速決地都解決了,還能讓百姓緩幾年,到時,交到你的手上,也算是個太平年景了。
這天下,早晚是你的,隻要我們父子同心,即便陳良真要謀反,也終究是水中撈月,翻不出什麼風浪的!你,當謹記!”
太子趙晉眼睛瞬間瞪大,神色驚喜莫名。天哪,這可是父皇他第一次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啊!終究,父皇是最寵我的,終究,父皇和我是有父子情份的!
“父皇!兒臣……兒臣定當謹記!”趙晉感激涕零地膝行了幾步,幾乎緊貼上了趙嵩的腳跟,他沉沉地下拜叩頭,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景和帝難得地也有絲絲動容,他抬手扶了一下兒子的肩,難得地柔和了語調,言道:“起來吧!這件事,父皇便交與你了。
多和你外公許太傅商量商量去吧,對外,便按照你的說法,將消息遞出去,且看看西蕃人的反應再說。
至於那陳良,北方五城如今盡在他手,總是件棘手的事情,隻要他過了九川河,沿路城防便顯得十分薄弱了,不過,好在幾個大城池的守將,都是忠心於父皇的,隻要,你破了陳良誣陷你害死趙昕的謠言,他們自會奮力護著的。
京畿一帶,有父皇親自守著,你不用擔心,時日一久,等到陳良軍心大動之時,一舉反戈他也是有的。
終究,這幾年,父皇也是盡力施了仁政,陳良此時謀反,他也討不了好去!”
趙晉跪得久了,晃晃悠悠地爬了幾次才起來,垂頭站在一旁,頻頻點頭著,想了想,他又道:“那父皇,老太妃的事……”
“唉,終究,我們不能太過招惹了西蕃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們的想法,好些地方很是奇怪,就拿藍老太妃來說,她僅僅隻是一個和親的女流罷了,偏偏這麼多年過去了,西蕃人還總是記得她。可見哪,他們所信所峙的事物,與我昱國大相徑庭。
等她入了宮,隻能盡力善待她,屆時你再安排人遞信給西蕃人,不管什麼原委,都推到陳良身上,說不定,那西蕃人還反過來找陳良的是非呢!哼!”
“父皇好計策!兒臣真正是受教了!隻是,陳良的事,兒臣尚有些顧慮,須父皇明示……”景和帝難得有與趙晉如此推心置腹的時候,令得趙晉兩眼放光,再接再勵地將自己的想法通過神色呈現了出來。
這會兒,景和帝終於抬頭正視自己的兒子了,歎了一聲,他似無限期望地言道:“晉兒啊,父皇知道你想說些什麼。
終究,父皇還是希望,你日後能是個仁君,也是個友恭兄弟的帝皇,你可明白?”
“……父皇,兒,兒臣明白了!”趙晉皺了皺眉,卻迅速地隱去了心事,眼角擠出激動的淚水,趕緊對著景和帝拱手行禮。
景和帝目光沉沉地看了趙晉片刻,還是開口道:“你五弟,自今日開始,朕已經給他禁足在他府邸裏了。你不必多慮,但願,這件事便到此為止了!”
趙晉想不到,自己的心思,還是被景和帝給看穿了,有些許的慚愧,但很快地,他的內心又愉快了起來。
終究,父皇是最愛我的,他什麼都為我考慮好了,我還能說什麼呢?也終究,父皇還穩健著,我手中也沒有更大的依恃,趙昇也隻能暫時放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