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水之噩夢
趙昕輕輕摩挲著莫離的小手，望著眼前的池水，他低沉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從前。
“四歲時，我和我的……母妃，住在邊關的府邸，我父王總有不在的時日。
母妃說，父王那是去巡視邊關了。
邊關的府邸，是按照皇子府的規格造的，很大很大。
一天夜裏，我正睡著，忽然有人將我搖醒了。那人是我父王為我挑的小內侍，隻得十多歲，但我知道，他對我最是真心。有時候，我覺得，他對我的關照，甚至勝過了我母妃。
他見我醒了，一把便捂了我的嘴，叫我不要出聲。
我下意識地點頭了，這才聽見外麵傳來很嘈雜很混亂的聲音，我當時就變得很驚恐。
那小內侍抱了我，不走正門，卻費了好大的勁從窗口爬出去，我那時人小卻也本能地覺得事情很不尋常。
一出來，我就發現到處火光衝天的，似乎整個府邸都燒著了。
我嚇壞了，大聲地喊了句：‘你要帶我去哪裏？我母妃呢？’
那小內侍大概也是嚇壞了的，聽見我問，慌張地答說‘別喊啊，有人要殺你！’
大火衝天，濃煙滾滾，到處是哭喊聲，小內侍人小，帶著我東躲西藏的，似乎我們怎麼也逃不出去。
眼看著火勢太大了，四周又到處可見持刀的蒙麵人，小內侍實在是沒辦法了，尋了隻木桶把我裝在裏麵，放在了王府的湖裏麵。
剛開始，那小內侍還和我一起躲在湖心亭下麵的，可後來，那些個蒙麵人連湖心亭也一起燒了！
小內侍並不會潛水，他為了躲開火勢，隻得努力帶著我向湖深處去。
漆黑的夜裏，漫天的火光下，殺聲陣陣，箭矢亂飛著，我眼看著小內侍中了一支流箭，圓瞪著不甘的大眼，慢慢地往湖中沉了下去……
我驚惶極了，可我……不敢喊，不敢哭，甚至，不敢呼吸……
我不知道，我在那木桶裏呆了多久，我有些記憶不清了。
我渴，我餓，我睜開眼看見的都是水，到處是水。
木桶搖搖晃晃地，我不敢動，生怕一動，便會像小內侍那樣……
我的神智，越來越不清醒了，可等我有意識時，我看見的還是水，茫茫的一片，四周靜寂無聲，仿佛天地間，隻剩下我，和那無邊無際的水……
我覺得，我的腦子似乎被什麼禁錮住了，不管我怎麼看，怎麼想，我的腦子裏，我的眼睛裏，都是水，無邊無際，暗沉無光，陰森森的水……
再後來，我似乎聽見有人在哭，有人在喊，但當我茫然睜眼時，我所見的還是水。
我不知道我身處何方，似乎我並不在木桶裏了，但我還是覺得，我在不斷地搖晃和漂泊著，我不能想了，不能說話了，我覺得，我的靈魂好像飄在了水裏，到處都是水，我走不出去了。
直到有一聲聲梵音圍著我許久，我似乎才從水裏走了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祖母求了高僧為我念了一夜經文，我的魂魄這才歸了位。
而這段時間，竟然已經離那夜過去了一個多月了！
而我對這一切，渾然不知！
從此之後，我便怕水了！
隻要，那水深超過我的人這麼高，我便驚惶得不知所措！
祖母試了許多辦法，偷偷地訓練我，隻是，直到我近成年，她的訓練也並不成功，最多我敢洗澡了而已。
所以，離兒，我其實是個膽小鬼，你可會笑話我？”
原本相依相偎的親密時刻，莫離何曾想過，趙昕居然會靠在她的頸項，低低地述說陳年過往，且是那般恐怖的一幕。
緊靠著男人溫熱的胸膛，感受著他大手摩挲在她手上的那種極度珍愛，聽著他低沉如夢囈般的嗓音，莫離隻覺得自己的心在劇烈的疼痛著。
她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了那火光煙幕下的一個湖泊，和一隻孤零零的木桶，木桶中，一個孩童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和她身邊的琥珀金眸重疊著，那眼眸深處的恐懼，幾乎讓她心碎了。
淚水順頰而下，然而，莫離卻覺得趙昕不需要她的眼淚，她用力地拭掉眼淚，對著趙昕展顏而笑：“不，昕，我覺得你很勇敢！
你這般怕水，那日卻敢聽從我的，和我一起跳入水中，我覺得你真真是太勇敢了！”
女子眼眸明亮，如那夜空中最美的星辰，又似冬日暖陽照耀得他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溫暖舒暢。
趙昕原本的忐忑與不安，在看清莫離如花的笑顏時，全都煙消雲散了。
她是善良的莫離，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女子，也唯有她，才絕不會笑話他，反而對他有著敬重之意。
這樣的女子，他如何能不深愛，如何能不將之籠在懷裏、捧在手心珍視著！
仿佛那卷翹的睫毛撓在了心間，趙昕拇指輕輕摩挲著莫離的眼瞼，視線望向眼池麵，似回憶般說道：“我也不知，我那一瞬怎會不怕水了，其實，那時，我心中並無雜念，隻一心想帶你脫險罷了。我心中隻有你……”
莫離隻覺得更加感動了，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望著趙昕說道：“昕，謝謝你那麼相信我！既然，那時你能信我，如今，你可願意再相信我一次？我想，我能幫你克服這怕水之症……”
莫離眼裏的懇切與希冀，像火焰一般灼燒著趙昕，他望著女子柔美的臉，緩緩點了點頭，沉聲道：“嗯，離兒，我信你！終究，我們是要從這水裏出去的，我不能每次都靠你救我！”
誰知，莫離卻是燦然一笑，搖頭道：“昕，我可不介意救你的。不過，我的夫君這般勇猛無敵，怎好有怕水這樣的瑕疵呢？”
說完，卻是睜著明亮的眼眸，笑意盈盈地望著趙昕。
果然，趙昕的臉上頓時湧現出一股狂喜的神色來，激動地握住莫離的雙肩，顫聲道：“離兒，你，你說什麼！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喊我一遍夫君！”
莫離眨巴著眼睛，在趙昕期盼的視線下，扭捏著道：“……夫君，那個，等你傷勢全好了，我教你遊泳！”
遊泳什麼的，不是重點好不好，重點是，她居然真的心甘情願地喊他“夫君”了！
天哪！真真是，真真是太好了！
離兒她，離兒她終於心甘情願地把他當作夫君了！
“好！”趙昕一把將莫離的頭扣進了懷裏，緊緊地摟著，那架勢，好似天崩地裂了，他也絕不會放開懷裏的人兒。
趙昕是立誌要自己克服這怕水的毛病，不為別的，隻為自己能更強大了好保護莫離，何況，莫離的那句“我的夫君這般勇猛無敵，怎好有怕水這樣的瑕疵”，真真是激得趙昕勇往直前。
而莫離向來在水中是最自信的，等到趙昕兩處最大的傷勢基本好了之後，這兩人便真的開始在池子中訓練了起來。
剛開始時，趙昕連將腳伸進水裏都會發抖，可隻要莫離在水中，他都能夠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在莫離期盼的視線中，一點一點地涉水而下。
莫離覺得吧，像趙昕這樣的情況，在她前世看來絕對是心理問題。
大抵這心理問題吧，都是解鈴還須係鈴人的法子。那麼，隻要他掌握了最基本的遊泳技能，他自然便不會怕水了。
是以，莫離極耐心地一遍一遍教授趙昕呼吸之法，再讓他一點一點地埋頭進水中練習。
趙昕到底是個聰明的男人，又有內功護體，很快他便掌握了閉氣潛水的法門，在那之後，他怕水的訓練進展便快了許多。
不就是遊泳嘛，身強體壯的男子，那些個遊泳姿勢什麼的，學習起來完全都在話下呀，等他克服了心理障礙，他很快便能在水中和莫離嬉戲追逐了。
隻是，畢竟趙昕這怕水的隱疾也是多年了，想要治好，也的確頗為花費了些時日。
就在莫離對樂珠他們的擔心越來越濃厚的時候，丁四寶終於飄回來了。
“回稟夫人！我找到您說的那些人了！我還看見好多黑影！”丁四寶飄在半空，還不忘給莫離行禮。
莫離一聽，頓時驚喜萬分，連連追問著：“他們好嗎？他們在哪裏？什麼黑影啊？”
趙昕已經習慣了莫離的異能，對於她這突兀的說話方式，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還他會跟隨著莫離的視線，往她目光所向的虛空看，十分認真地消化著莫離的所言。
山林的風輕輕地吹起二人的衣袂，除了莫離自說自話，這山穀並無其他人聲。
很快，莫離沉吟了一會兒，撿重要的事情向趙昕複述著：“丁四寶說，因為這一帶兵勇搜山頻繁，圓弓和樂珠他們已經一路往西麵去了。
如今，他們大致在失目崖附近，大概有兩百多人。
而且，這林子裏還有幾撥人馬，應該也是我們的人，也都在往西麵行去，因為靠近我們這半邊是沒有辦法行走的。
我估計，那些人可能是金箭他們！”
雖然，丁四寶說他看見很多黑影，可莫離心中猶有些疑惑，她覺得那些可能不是趙昕要了解的軍情，或者說，她認為丁四寶看見的那些，應該不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