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紅顏未老恩先斷
十一月裏了，天氣冷了，老太妃的腿腳越發不好了，莫離每日裏，便有大半日會去榮欣堂陪著她，說說笑笑的，這讓老太妃很是高興。
而京城裏，果然如趙昕所料，他走了沒多久，皇帝便宣布了立儲詔書，四皇子趙晉封為太子，入主東宮，監理朝政。
一時之間，朝中暗潮洶湧，大臣們看似平和，暗地裏，各幫各派便都開始了各種行動。
別人先不說，二皇子趙昌是第一個人前人後都表示不滿的人。
他一邊不斷向鎮守南方的鎮國公吳林方陳情，要外祖父幫他想辦法，一邊自己也命人四處打探太子趙晉的各種消息，以期能夠抓住太子什麼蛛絲馬跡，把他拉下太子之位，好讓自己上去。
可趙昌打聽來打聽去，卻實在也沒有找出個什麼足以扳倒四皇子的實質性把柄，他這心情實在是差得很。
這一日，趙昌又把手下的人喊來，怒氣衝衝地訓道：“一個個兒的酒囊飯袋！我便不信了！老四會什麼把柄也沒有？他自小就是個愛裝模作樣的，我便不信了，他難道便沒有強上了女人，打殺個人的事兒？你們這幫飯桶，難道這種事情也要我教？”
手下人也是為難。主子喲，你以為，人人都是你這般好色的嗎？你這非要給人家找出壞事跡來，也要看人的嘛，這四皇子好歹是許太傅的外孫，一向以文采出眾著稱，長得又俊美斯文的，他哪裏需要強上女人嘛？估計女人們看見他了，都要倒撲過去的好吧？
可想歸這麼想，這幫下人嘴上說出來的，自然不是這樣的話，而是迎合著道：“二爺！這強要女人的事兒，倒是還真沒發現！不過，在太子爺晉封以前，屬下們曾打探到，他倒是出入過好幾回‘霧裏仙’，似乎對那唱曲兒的蘇各各挺上心的。隻是，他這晉封太子之後，以他如今這儀仗，這身份……倒沒見他再去過了。”
“太子？我叫你喊他太子！我叫你喊他太子！”趙昌一聽，火冒三丈，橫著臉，抬起腳，便狠狠地揣了兩腳這手下，才又吩咐道：“行，就這事兒！繼續盯著！我便不信，抓不了他把柄！再不行，我便抓了那個蘇各各！哼！”
未央宮中，陳貴妃遣退了宮人，也再一次語重心長地開始教育五皇子趙昇了。
“昇兒，這些日子，你當真沒有一絲想法？你看看，同為皇子，太子任何事物都要比你們高出一級，而母妃和你，等日後太子登基，咱便不再是這皇宮的主子了！太子若是寬厚一些，興許我們還能過幾日安穩日子，可太子要是心胸狹窄些，便容不下你我啊！你……便甘心日後與他行那君臣之禮？”
趙昇抿著唇聽著，也不說話。
說他不鬱悶，那是假的。
這都是自小長起來的兄弟，小時候，大家一處玩鬧一處嬉笑，可如今，四哥一封了太子，他們這些兄弟見了他，便要行一半的君臣之禮，連往日勾肩搭背這樣的親熱舉動，都是冒犯不敬，這實在讓人不舒服極了嘛！
陳貴妃細細看著兒子的神色，繼續說道：“我兒，你如今大了，有些事你也該知道。母妃能忝居貴妃之位，可不是憑空得來的！
當年，你外祖父，在你父皇登基之事上，是出過大力的！你父皇……
咳咳，總之，他欠我們陳家的！
你外祖父這麼多年駐守北方，手中那麼多兵馬，你若是想要皇位，我們可以爭上一爭！昇兒，你……好好想想！”
趙昇垂了眼，默默地站起來行禮道：“好，母妃，我，我好好想！”
見此，陳貴妃滿意地點點頭，擺擺手，讓兒子去了。
殿裏安靜極了，古樸珍貴的青銅香爐裏，嫋嫋的沉水香輕輕散開來，想要將這空間彌漫；巨大的薰籠裏，金絲碳悄然無聲地燃燒著，陣陣暖意撲麵而來，可陳貴妃依然美麗的眼睛環顧四周，還是覺得，這殿裏，好冷，好寂寞。
她低下頭，把玩著手指上的金鑲玉彩雕護甲，低低地歎：“皇上，您已經三個月沒來未央宮了……您已經五年沒有召幸臣妾了……終究，您心中，是把我丟下了的，終究，我是個傻的……不過不要緊，我還有昇兒，隻要您把皇位留給他，我便也算了，可您的心……變了，變了……”
陳貴妃喃喃著，美麗的臉龐忽然抽搐了一下，那表情，又像哭又像笑，看著十分的詭異。
可這似笑非笑的表情尚未退去，她的眼角卻漸漸滲出一顆混濁的淚來，那淚，順著她那精致的臉龐滑下來，靜靜地掉落到殿內厚重的地毯裏，轉瞬消失不見。
陳貴妃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角，咬了咬牙，眼神瞬間又變得狠戾。
她暗啞著嗓音，低低地發狠道：“不後悔！我不能後悔！趙岐，我是對不起你，你不要怪我，可我不後悔，我不後悔！”
陳貴妃忽然站起來，向外喊了一聲：“來人，更衣，讓人準備著，本宮要去見皇上！”
宮女們沉默又快速地進來，按著陳貴妃的喜好，很快幫她按照貴妃的品級打扮好了，之後，宮女們扶著陳貴妃坐上了轎攆，向皇帝的禦書房而去。
“終究，皇上還是顧念著情誼的。”陳貴妃聽到讓她進去的通傳，心裏滑過這麼一句，算是自己安慰了一下自己吧。她習慣性地伸手扶了扶鬢邊的步搖，端莊而高貴地嫋嫋往禦書房走了進去。
可一進門，陳貴妃的笑容，便尷尬地凝結在了臉上，有些上不來又下不去，她抽搐了幾下，慢慢垂了頭，掩下眸中所有的思緒，給皇帝見禮：“臣妾給皇上問安。”
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懶洋洋的一聲：“起吧。”
陳貴妃這才調整了自己的臉，緩緩站了起來，立刻，有兩道甜美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給貴妃姐姐請安，貴妃姐姐萬福金安！”
陳貴妃淺淺地笑著，恰到好處，語氣柔和地說：“快快起來吧！想不到兩位妹妹也在，倒是姐姐打擾了……”
陳貴妃的眼，快速地撇過皇帝不動聲色的臉，停留在眼前兩位青春美貌的妃子身上，手緊緊攥著帕子，努力讓自己平靜。
皇帝倒是開口了，問道：“天寒地凍的，愛妃有何事，辛苦走這一遭？”
陳貴妃笑著，向默默侍立在屋角的宮女擺擺手，宮女立馬呈上一個食盒。
陳貴妃親手捧了食盒，道：“可不就是天寒地凍的，臣妾想起皇上以前最愛在冬日裏喝薑絲粥，便特意準備了，拿來給皇上暖暖身！”
皇帝嘴唇掀了掀，算作笑容，很是隨意地說道：“愛妃有心了，先放著吧。適才，殷嬪和周美人也送了點心來，朕剛用了些，一時用不下了。”
“如此，那倒是！”說著，陳貴妃又服了服，隱有自責地說道：“是臣妾疏忽了，臣妾該當先來問問皇上的。”
“愛妃知道便好。”皇帝的語氣和他的神色一般，聽不出喜怒。
至此，殿中落針可聞，陳貴妃已然找不到留下的餘地了，隻好說道：“……是！那，臣妾退下了。”
“嗯！冬日冷，輕易便別走動了吧。”
“是，臣妾謝皇上體貼。”
陳貴妃努力維持著笑容，剛走出禦書房，便聽見皇帝低沉的聲音傳了出來：“張義德，把東西拿下去分了吧！日後，沒有什麼事，便不要讓人隨意出入禦書房了！”
陳貴妃隻覺得自己眼前黑了黑，她緊緊抓住旁邊宮女的手，才沒有讓自己在禦書房外麵的台階上摔倒。
冬日裏，已經下過一場大雪。禦書房外的雪清除得十分幹淨，陽光明晃晃地照在巨大石板鋪就的通道上，反射得陳貴妃的眼睛生疼生疼。
她慢慢地抬手，拿帕子輕按了按眼睛，嘴角努力揚著微笑，儀態端莊地坐回到轎攆中。
紅顏未老，恩先斷！
自己早該想到的，自己早該明白的！
可為什麼，當這一天來的時候，自己卻始終不肯相信呢？
可為什麼，當真的逼著自己相信的時候，自己會那麼那麼地痛苦呢？
陳貴妃的心，隨著轎攆的顛簸頻率，顫悠悠的上下著，隻覺得滿嘴盡是難言的苦澀，嗓子裏還湧動著越來越濃的血腥味。
等好不容易下了轎，好不容易進了內殿，陳貴妃再熬不住了，“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貼身宮女玲瓏嚇得麵色慘白，跪在陳貴妃的腳下急切而慌張地大喊著：“娘娘！娘娘，您……這可怎麼好？娘娘，奴婢要不要去請禦醫？”
陳貴妃擺了擺手，勉力吞咽了幾口血水，這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不必……還要讓人繼續看笑話嗎？筆墨伺候！”
宮女不敢違逆，趕緊地鋪紙研墨。
陳貴妃眼中的狠戾再不掩飾了，提筆如飛，在最華貴的紙上隻寫下一個字：“斷！”
便如前幾次那樣，她親自封了信，交給玲瓏：“給木剛大爺送去，千萬小心！”
玲瓏趕緊點頭答道：“娘娘放心！奴婢每次在添香樓都是親手交給大爺的。”
陳貴妃這才脫力地靠在椅子上，衝玲瓏擺擺手，示意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