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嘉帝不答,隻用睥睨的眼神斜斜掃了史臣一眼,手中雙龍戲珠的琉璃球碰撞作響。
自宴下漸漸傳出低語聲,不過是不相信史臣的所言雲雲。
半晌,他才清了清嗓子,“這藥,當真有你說的那般好?”
顯然,不止是東嘉帝,在座的各位均是持著懷疑的態度,若是爍夜國有此奇藥,又怎舍得送到別人的手中。
史臣也不惱,他恭恭敬敬又施一禮,才淡淡說道:“若是有半句虛言,今日我便用性命來償。”
東嘉帝自然知道他這是為了消除眾人的疑慮,若是殺了史臣,不正好讓別國有了爭議的源頭。
隨著越來越嘈雜的議論聲,東嘉帝抬了抬手臂。
頃刻間,所有人都收回了自己的好奇,端坐在一旁聽他吩咐。
“那麼,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可有膽以身試藥?”東嘉帝拿起茶杯抿了抿,心中已經想好了計策。
“靜聽陛下吩咐。”
東嘉帝揚了揚下巴,一旁侍候的人會意,急急忙忙取來一個托盤。
隻見托盤以黑帛覆之,中間凸起處,類似與瓷瓶的模樣。
在瓷瓶的周身,正漾著絲絲寒氣,一見便知不是凡物。
那端著托盤的小太監將手中的物件高舉,還是生怕觸到托盤之中的一處,連手指都在微微輕顫。
“陛下,東西拿來了。”
東嘉帝這才抬眸,原本平和的唇角之上,正牽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映在姣姣的月光之下,更添陰森。
“這便是我東嘉國最毒之物,名喚逍腸散,服用後,不出片刻便能連肚子裏的腸胃融掉,再一寸一寸由內潰爛,並且,除了我皇宮有解藥,別處可沒有能夠解得此藥的方法。”
他說完,便聽得下方有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氣。
“竟是逍腸散,不是說這東西,早在十多年前就沒有了嗎?”
“沒想到陛下竟然還有此物。”
“此物甚毒,聽聞當年有人不過是碰了一下,便將整個手臂都砍去了,若是再晚一分,整條性命都難保。”
東嘉帝聞言,臉上的笑意越發深沉,逍腸散乃皇室密物,真正見過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但逍腸散可不知他們說的這些作用,所有中了逍腸散之毒的人,都要忍受一天一夜的折磨,方才會痛苦而死,連屍體都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許是史官將自己的藥物說的太過於玄妙,東嘉帝才做了這等打算,到那時,就算史官命喪宴中,也不過是當時吹噓太過的緣故。
就此還能撮一撮爍夜小國的銳氣,何樂而不為呢。
林清綰聽來更是心驚,隻怕一會,這個史官就得為自己剛才的海口付出代價了。
東嘉帝再次開口,平和的語氣中聽不出半分異樣,可每一個字都似帶了刀刃一般,想要刺進史官的頭顱之中。
“如果真如你所言這麼神奇,那麼你便服下這逍腸散,以你帶來的藥物解之,自然能夠證明你是不是在吹噓。”
“若是你真的沒事,朕就簽下條約,與你爍夜連盟。”
太監又上前替他添了杯酒,仿佛下麵人的性命,也不過是石板上的螻蟻,不必在意。
王公貴族皆是懷著看好戲的心態望向史臣,在他們眼裏,這個爍夜國的史臣,已經跟一具冰冷的屍體無異。
卻見史臣眸中並無任何懼意,他挺了挺背,企圖讓自己的氣勢看起來不這麼孱弱,百十人的目光怔怔盯著史臣自信而又篤定的後背,暗暗搖了搖頭。
何必如此自不量力,這東嘉國的奇毒,又怎能輕易被人解了去。
史臣精明的眸劃過在坐的每一個人,看著他們調笑的麵龐,忍不住心中一陣冷笑,再過一會就讓你們知道我爍夜國的厲害!
他不慌不忙的挽了挽衣袖,複才說道:“回陛下,臣願意一試。”
一時間,嘩然聲又充斥進他的耳膜。
“還真是不想活了。”
“果然是窮鄉僻壤出刁民,看來這爍夜國也差不了多少。”
史臣衣袖下的拳又攥了攥,他望了一眼無甚表情的東嘉帝,“不過,臣還有一個小條件。”
東嘉帝覺得沒勁,又換了一個姿勢斜靠,絲毫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哦?講來聽聽。”
他吃下一旁遞上的葡萄,劍眉微挑,還不錯。
“若是臣服下逍腸散,再以臣帶來的藥材解之,還能如常的站在您麵前,那麼就請您東嘉國所有有誌之士,回答臣一個小小的問題。”
他的話剛落,又聽到周圍發出的輕嘲聲。
“如果無人能給出答案,便請貴國派出一名王子,與我爍夜女帝聯姻,這樣方才能保證我們雙方不違背當初的約定。”
果然,他剛剛說完,東嘉帝本掀起的茶杯蓋,便重重碰向杯壁,在這安靜的宴中,似撞進了所有人的心髒。
識趣的人都知道,此時的皇帝,既然是動了真怒。
一旁的妃子趕忙取下他掌中的茶盞,並拿起絹子替東嘉帝拭了拭嘴角的水漬。
“陛下,您別動氣。”
一時間,連剛剛還有些吵鬧的小孩子,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東嘉帝拂了妃子的手臂,一雙攝人的雙眸這才正式看向階下獨立的史臣,他並不算偉岸的身軀,此刻挺直在自己麵前,可禮數卻挑不出一絲錯漏。
他眯了眯眸,想著為何心中有些煩躁,或許是今日的茶水有些燙人,亦或許是剛才妃子身上的熏香,他聞不慣。
可就是想用這史臣來泄憤,若是有機會必得殺之而後快。
東嘉帝低沉的聲線上揚,他抿唇,微微發出一聲輕嗤,“你倒真敢說話。”
史臣似乎是沒有察覺到他語氣中的殺意,“請陛下決斷。”
東嘉帝向後一靠,晦暗不明的眸中流轉而過一絲莫名的嘲諷,他就不信這藥真能有那麼神奇。
“好,朕準了,你便開始試藥吧。”
小太監聽聞又顫顫巍巍端了托盤靠近史臣,這才看到,他的側臉密密一層冷汗正緩緩滑落。
史臣拍了拍他的肩膀,差點把小太監拍暈在麵前。
“不妨事,我現在就給你們證明。”
他掀開黑帛,正中心穩穩放置著一個白玉淨瓶,雖以朱砂冒蓋口,還是能感覺到裏麵滾動的霧氣。
果然是絕世毒物!
這一瓶下去,估計能要了在座所有人的命。
他抬手就要拿起玉瓶,旁邊的人卻適時出言。
“若是史臣自己命喪於此,跟我東嘉國可無甚關係,是你自己要逞能的。”
史臣斂眸看去,一端坐靠前的男子,正一臉玩味看著自己,那雙桃花眼中,分明是嘲諷和不屑。
“自然是臣一人的過錯,跟東嘉無關。”
說完,他便握上了瓶口,觸之溫良,看來常年有特定的地方保存,藥效一絲都沒有外泄。
隻見他拿起玉瓶,又在左手拿了早已準備好的草藥。
並跟眾人看過無誤後,輕輕啟開了密封的逍腸散。
靠的近的人不免用衣袖掩住口鼻,生怕把這逍腸散吸盡腹中一絲。
史官把逍腸散放在唇邊,那駭人的氣息,還是不免讓他起了一層顫栗。
東嘉帝點點頭,示意他可以繼續。
史官一仰首,已有大半逍腸散吞入口中,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難以下咽,相反還帶著一絲清甜。
果然這等害人之物,都有著不同凡響的特點。
還未等他主動咽下,那逍腸散就隨著滑動,就勢流進他的喉嚨之中。
一瞬間,便有難以忍受的灼燒感遍席全身,隻見原本站著的史官一下就以極為扭曲的姿勢倒在地麵之上。
驚呼聲一下從下方傳來,那些頭戴珠翠的夫人們,躲進夫君懷中,正偷偷用眼神撇向史官。
就連林清綰的手心也不免出了薄汗,這等很辣的毒物,她也是第一次看見。
隻見呂昭已經順勢摟住楚夫晏的手臂,一張俏臉花容失色,皆是驚懼。
下方傳來史官奪命般的喘息,他的臉已經漲成了醬紫色,正隨著他胸前劇烈的起伏而慢慢凝滯。
史官費力才將手中的草藥湊近,拚命塞進嘴裏,可依然沒有任何起效。
東嘉帝無趣的擺了擺手,已經準備讓人把他的屍體抬下去。
可沒過一會,史臣的臉色竟慢慢恢複如常,就連呼吸也漸漸平靜下來。
“這......這不可能。”
大太監在皇帝一旁忍不住驚呼,他自小就在這宮中,還未見什麼人沒服解藥,而破了這逍腸散之毒的。
“來人,去看看他。”
小太監手忙腳快的跑過去,仔細檢查之後跪著說道:“回稟陛下,此人已無礙。”
史臣撐了撐地麵,剛才的窒息感已經隨草藥的作用而消失,除了有些脫力之外,並沒有什麼異常。
他就著小太監的手飲下一杯水,又坐在地上調息的片刻,再站起時,已經與常人無異。
若不是他唇角的血跡尚留,任誰也不能猜到,剛才他服下過盛名整個東嘉的逍腸散。
“陛下,請問現在我能提出問題了嗎?”
東嘉帝適才從震驚中回神而來,這等奇效,若是能用在沙場之上,他的將士和兵衛,豈不是相當於多了一條命。
生死人肉白骨,也不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