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墓裏的清冷的空氣中漂浮著一種植物的清新，黎清寧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沒有看你的笑話，除非你自己認為這是個笑話。”
蘭擎輕笑了一聲，淡淡地說：“我站得這麼高，等我摔下山頂的，大有人在。”他的聲音那麼輕，像是自言自語一樣。
“可是除了那些等著看你落魄的人以外，還有很多在乎你的人啊……他們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的。”黎清寧急聲辯解，五年前那個倔強不肯服輸的她，好像從來都沒有變過。
“比如說？”他挑著眉看著她一臉倔強地爭執。
她垂下眼簾，剛剛那股勁兒瞬間泄了下去，說：“比如，蘭夫人，還有茜茜……”
“不包括你麼？”他眼中仿佛帶著些許期待，但是卻始終沒有等來她肯定的答案。
他轉過頭，看著冰冷的石碑上父親微笑的照片，漆黑的眸子裏一點光亮都沒有，就像是被風吹熄的蠟燭一樣。
“其實我並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我隻是……替我父親難過……也許，他到離開這個世界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居然還有這麼多瞞著他的事情……”
說到這裏，他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堵得難受。他早該想到，母親如此袒護林建雄，多次阻止他對付林氏，不就是因為他們之間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麼？
其實，並非他不知道，而是他不願往那方麵去想，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過得多。
黎清寧一向都不會安慰別人，青春期的時候，看著交好的姑娘因為情事哭紅了雙眼，她也隻會默默地遞紙巾，最多拍拍她的肩膀。
此時此刻她也是同樣地無力，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蘭擎把那些散發著酒精的迷幻香氣的液體灌進喉嚨裏。
“你走吧，黎清寧，你不是早就想離開我身邊麼？現在不就是你的機會麼？”他嘴角淡淡的笑意中始終帶著一絲嘲諷，甚至是些許自暴自棄的坦然。
看著他的樣子，黎清寧卻突然怎麼都挪不動步子，她心頭一熱，幾乎是下意識地說：“蘭擎，你知道麼？我不是不愛你，我是不再敢愛你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冷靜極了，和五年前的她判若兩人，多了一絲決絕和無奈。
他譏誚了一聲，又倒了一杯酒，猩紅的液體因為他的顫抖而灑出來些許。
“就像今天這樣，跟你在一起，我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要麵對的是什麼，雖然你給了我很多別人望塵莫及的東西，但是這一份不安全感和不確定，卻讓我再也沒有勇氣去站在你的身邊了。”
“蘭擎，曾經我以為，隻要兩個人相愛就夠了，可是後來我才漸漸明白，要支撐兩個人在一起，隻憑一份愛，遠遠不夠。平心而論，我們之間，有過信任嗎？”
她不知道自己哪裏來這麼大的勇氣，在一片陰森森的公墓中向他坦白心聲，她垂在身側的雙手牢牢握成拳頭，指甲嵌在手心裏。
見那個男人沒有任何回應，她垂下眼簾，繼續說：“五年了，我知道你一定在找我，我也知道憑你的本事一定找得到我，所以我等過你，蘭擎，我等了你那麼久，茜茜出生的時候，她第一次會爬會走的時候，第一次開口說話的時候，我都想過，如果你在該有多好。我告訴自己，如果你來紐約找我，我就不顧一切地跟你回來，可是你沒有……”
她苦笑一聲，看起來表情十分認真，聲音有一絲哽咽，“五年了，我以為你真的放棄了我們的感情，可是為什麼你又要在我回國的時候這樣，自尊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麼？我真的不懂你，蘭擎，我永遠都看不懂你在想什麼，我們可能緣分就到這兒了吧……你跟我回去吧，解決了這些事情以後，我們就分開吧，拖得太久，我真的累了……”
她一口氣說出這些年埋在心底的話，然後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他的解釋，或者是回應，可是，他始終靜靜地，好像後來都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她抬眸，看著蘭擎的腦袋低垂著，樣子看起來有些頹唐。她試探性地走到他麵前蹲下身來，小聲地叫了幾聲蘭擎，但是還是沒有任何回答，他的眼睛輕輕閉著，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射出一片不大不小的陰影。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真的有點慌了，伸出手在他寬厚的肩膀上點了點，他高大寬厚的身軀，就這樣，倒了下去，倒在了蘭博偉微笑著的麵孔之下。
“啊……”她不由得站起身來捂著嘴驚叫起來，那一瞬間，她才真正體會到心髒驟停的感覺，那麼真實而強烈。
但是空曠而幽靜的陵園裏，回應她驚叫的除了幾聲昆蟲的叫聲，就是一片寂靜。司機還在陵園的門口等著，所以也不會應聲前來。
她看著靜靜躺在那裏的蘭擎，隻覺得頭皮發麻，腦海中腦補了一萬個可能發生的狀況，最不願意麵對的一種，就是蘭擎……突然猝死了。
她鼓起勇氣再一次走到他的身邊，蹲下身來，壯著膽子伸出一根手指探到他的鼻子下方，幾秒鍾之後，才緩緩舒了一口氣，原來還有呼吸。
她看了一眼石碑上蘭父笑得一臉慈祥，輕聲歎了一口氣，掰過蘭擎的身體猛掐他的人中。但是中學的生物課好像並沒有起到任何實質性的作用，蘭擎依舊睡得一臉沉穩。
但是出來的匆忙也並沒有帶手機，她想了想，拿過一旁隻剩下最後一口的威士忌酒瓶，揚起脖子把那些液體灌進喉嚨裏，一陣冰涼而辛辣的刺激感讓她的身體多了幾分力氣。
她站起身來，扯起蘭擎高大沉重的身軀，咬著牙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後吃力地拖著他朝著陵園外走去。
司機本來在車裏打盹兒，睡眼朦朧地看到這樣一副場景之後，瞬間嚇得有些清醒了。他定睛一看，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趕忙推開車門跑下車去搭把手。
回去的路上，黎清寧看著車窗外已經陷入沉睡的這座城市，那輪孤獨而明亮的月亮周圍漂浮著幾絲雲，整個世界看起來都帶著一種巨大的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