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鄧嘉還懷有身孕，所以沒有呆上太久就離開了。
走之前還看了看唐心悅和急救室上麵懸著的那盞扣人心弦的燈。她心裏難受，卻沒有辦法宣諸於口。
現在言柝沒有跟她爭執究竟是誰的錯了，她反而愈發強烈的感覺到，那就是自己的錯。
幸而她走之後，那盞紅燈熄滅了。在顧子晏進去七個小時之後。
一個滿臉疲憊的醫生走了出來。
顧子晏卻還在裏麵，沒有出來。
醫生雖然疲憊不堪，但是好像情緒還是好的。隻是唐心悅仍埋著頭，所以沒有看到而已。
她好像已經完全超脫出世界之外，已經不再注意這個世界的事情了似的。
大舅媽拍拍她，眼神擔憂。
唐心悅的眼窩凹陷，整個人就已經像是一個脫水的小青菜似的枯黃憔悴。
她抬起頭，好像一時間都還不能明白大舅媽的話：“您，剛才說什麼？”
大舅媽重複了一遍：“子晏好了。”
她其實心裏知道，顧子晏現在這個情況還遠遠不能算得上好了。隻是，跟之前命懸一線奄奄一息的樣子比起來，是好了而已。
醫生剛剛跟她說了很多，醫學並不是她的專長，很多地方都沒有聽懂。
但是大致意思還是明白的。
顧子晏會醒過來，不會死了。主要歸功於射擊出這顆子彈的人，是個新手，當時又緊張，亂七八糟的，也並沒有傷到什麼要害。
但是，醫生在這裏加了個但是，當時大舅媽和二舅媽兩人就對視了一眼，空氣都因為醫生的這個“但是”而緊張起來。
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蘇老爺子已經回去了。他走之前是跟護士確認過自己的這個外孫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了的。
那現在，醫生的這個“但是”之後的話，又要怎麼跟老爺子交代呢？
醫生見兩人的臉色陡變，待兩人鎮定了心神，才繼續說道：“但是，畢竟是打中了頭部，很多精密的神經，相當重要的部位。所以現在還需要進一步的手術。”
二舅媽先急急問道：“那手術……”
大舅媽拍拍她的手：“聽醫生說。”
醫生歎息：“因為子彈在這樣的地方，我們也隻能盡力了。不知道之後……”
大舅媽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說，這個彈片之後可能會帶來麻煩？”
醫生點頭：“還有一些，我們還在努力取出。”
大舅媽溫聲說道：“辛苦了。”
醫生誠惶誠恐，他知道這一家子都不是什麼簡單人物，沒想到還能受到這樣禮遇。平時有些大家裏的媳婦兒，往往都橫行霸道橫的很。
諸人眼見著這位醫生出來，又換了一波進去。
那位醫生給他們解釋：“這是我們醫院專業頂尖的腦部醫生。”
而此時的蘇虞和曦曦，已經踏上了回家的路。
曦曦之前也不是就沒有察覺。明明小姨婆在美國的事情已經完成，她為什麼還是留在美國？明明說是留下來陪自己多玩幾天的，可是又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
曦曦想不明白大人之間的彎彎繞繞，覺得可能是小姨婆失戀了。
他聽芊芊講過失戀，芊芊可喜歡看情侶談戀愛分手在談戀愛的電視了。雖然家裏不怎麼肯讓他看，但是她都悄悄地看。芊芊說，失戀的人，都是這樣情緒不定的。
經過曦曦的嚴謹的分析，他認為，讓小姨婆失戀的人可能是在國內。
他有心想要將自己得到的這個驚天結論跟自己的親娘親爹講一講，讓他們安撫一下一個失戀的小姨婆的心靈。
然而他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自己的親爹娘了。
前幾天還有見過一次親爹。親爹說自己的媽媽去出差了。
曦曦從來沒見媽媽出差過，自從自己有記憶以來，媽媽好像就一直都在自己身邊。
後來就連爸爸都聯係不上了。
再就是現在，小姨婆急急忙忙帶自己回家見爸爸媽媽。
小姨婆說可能是最後一麵了。
什麼叫做最後一麵？曦曦也知道。爸爸媽媽不知道的時候，他跟著管家先生還有阿姨看過很多很多電視劇，他從上麵知道了很多東西。
最後一麵，就是爸爸要離開自己了。
他的眼淚就這麼吧嗒一下，掉了下來。
來時總覺得飛機的航程太短，恨不能在飛機上多呆幾個小時。曦曦特別喜歡坐飛機。有溫柔又好看的空姐姐姐，還有好看又溫柔的空乘哥哥。還有他們給的好喝的飲料。
爸爸媽媽是很少讓曦曦喝這種飲料的，總說裏麵有添加劑什麼的，對小孩子不好。
可是返程的路上，曦曦對那些飲料啊漂亮姐姐啊，已經是看都不肯看一眼了。他心裏都是爸爸媽媽。爸爸平時雖然不怎麼喜歡說話，臉也總是板著。
但是爸爸對自己和媽媽都可好了。他最喜歡媽媽，但是他也最喜歡爸爸。
爸爸不要離開多好啊。
他的淚珠子吧嗒吧嗒掉在空姐遞給他的水杯裏。蕩起一圈一圈小漣漪。
但是當小姨婆問你怎麼了的時候，他又一昂頭：“沒事。我想早點看到爸爸。”
如果爸爸……了，那自己就要保護媽媽了。
這種時候，自己就是大人了，不能哭。
更不能讓小姨婆發現自己哭。
蘇虞倒是看見了，但是她也心慌的很，她跟顧子晏算是一起長大。一個在蘇家，一個在顧家。年紀相當，但是相處的環境卻完全不同。
她不知道多少次的想過，如果是自己在顧家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呆上這麼多年，起碼是會瘋掉的。
然而顧子晏不僅好好的到了現在，甚至還坐在了那個位子上。說起來，蘇虞是真的佩服他的。
也心疼他。
所以也就更恨那個麥薇。
好不容易眼看著苦盡甘來了，麥薇整了這麼一出。年富力強的顧子晏就這麼倒下。接下來的事情，蘇虞想都不敢想自己的那個看起來嬌嬌柔柔的外甥媳婦兒究竟要怎麼處理。
還有這個小家夥……他才這麼小就……
她一落地，就接到自己嫂子來的電話。說是顧子晏沒有生命危險，隻是……
嫂子一直吞吞吐吐的。
她哪裏見過自己那個一向就是雷厲風行，有一說一的嫂子這麼含糊其辭過。事情說不定沒有自己想象的要糟糕，但是也沒有那麼好。
她多問了一句，嫂子也不說，隻說：“你到了就知道了。”
曦曦一直在邊上豎著耳朵聽，蘇虞掛斷電話就跟他說了好的方麵：“你爸爸會活著呢。”
曦曦好像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小大人似的：“那就好。”
蘇虞看著小曦曦這個樣子，隻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又要掉下來了。
不管顧子晏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他的兒子都已經成長了。
蘇虞摸摸他的腦袋：“我們現在就去看你爸爸。”
兩人到醫院的時候，手術已經結束了。
顧子晏正在昏迷中。唐心悅守在他的身邊。
蘇虞跟她說了曦曦回來的事情，她將目光從顧子晏身上轉開，就見到了自己眼圈通紅的兒子。
她已經沒有半點之前的那種脆弱枯萎的樣子了，雖然看起來還是頹靡，但精神狀態已經好多了。好像已經鼓足了勇氣，能夠麵對任何事情。
畢竟顧子晏已經活過來了。
她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顧子晏就此撒手人寰。
既然他活過來了，就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嚇到唐心悅。
又有曦曦在，她覺得現在自己什麼都有勇氣去麵對了……更何況，顧子晏現在這個狀態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做。
她早就已經不是要躲在別人的庇護後麵的小姑娘了……說起來，她也不曾被什麼人庇護過。她調整了心態之後，整個人看起來都精神了一些。
她微微笑著對蘇虞問了好，蘇虞一愣，似乎是沒有想到自己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外甥媳婦兒還有這麼硬氣的時候。
唐心悅抱著曦曦，笑著問：“你怎麼回來了？”
曦曦回來前將事情想的很糟糕，可是看到媽媽這個樣子，又覺得，也許事情也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糟糕。
總歸是可以挺過去的。
曦曦說：“我聽說爸爸出事了。我要回來看爸爸。”還有保護媽媽。他沒有說出來。
唐心悅揉揉他的腦袋：“曦曦真乖。”
她明白自己的兒子的心思。他不是那些普通的小孩子，他經曆過的事情，很多大人甚至都沒有經曆過。他能夠做到的事情，是很多的。
蘇虞走出病房，把空間讓給這一家人，又低聲對大嫂問道：“現在怎麼樣了？”
大舅媽搖搖頭：“現在還不明朗。命是保住了，但是接下來……醫生說還有一個碎片沒有取出來，不知道後續還會有什麼影響。”
蘇虞現在也失去了平日裏的冷靜：“為什麼取不出來？”
大舅媽深深看她一眼：“是頭部啊，什麼神經啊很多東西都在裏麵，那麼重要的地方……牽一發而動全身……哪裏敢亂動的……”
蘇虞頹然坐在病房前的長椅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