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波瀾不驚的眸子裏可能會閃過一抹詫異，卻是沒有理由責怪她的。
大概隻會當做什麼都不曾發生。
即便是這樣，對於她而言，已足夠美好。
可是現在……她已經完全沒膽子了。
不由得便有些失落。
後來想想她能與天尊有這樣一個晚上已經很難得，很珍貴了，又暗暗罵自己貪心。
無名並不曉得她暗暗翻湧的這些小心思，問她，“瞧夠了嗎？”
他問的是下麵的“熱鬧”瞧夠了沒，而鳳樂菱以為是在問，她瞧他瞧夠了沒，立馬羞赧地低下了頭，“瞧，瞧夠了。”
其實怎麼會瞧夠。
如果可以，瞧一輩子也是瞧不夠的。
仙的一輩子是何等漫長，那個時候她並不曉得她會和無名糾纏一生，甚至是生生。
無名隻當她是因為剛剛的“看熱鬧”在難為情，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方才也不曉得一個勁兒掰他手想看得更清楚的人是誰。
他環著她的腰從梧桐樹上下來，雖天色已晚，但因過節，街上仍熙熙攘攘的。
鳳樂菱從一個攤子上瞧見一條男人用的發帶，雖質地比不上天尊先前那條，但做工是極好的。
她眼睛轉了轉，丟下一句“我去買糕吃”便跑開了。
無名瞧著她在各個攤子間竄來竄去的身影，唇角不由地微微彎起，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
鳳樂菱說是去買糕，回來的時候卻捧著一堆東西，她兩隻胳膊險些抱不過來。
她一邊用下巴抵著一包吃食不讓它掉落，一邊向無名求助，“這個，這個要掉了。”
無名拿過一件，又一件，再一件
待鳳樂菱終於能騰出一直手來的時候，她從一個袋子裏拿出一塊糕遞給無名，“這個是我們丹穴的特色吃食，天尊嚐一嚐。”
無名沒動。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多少萬年沒食過人間煙火了。
她又將糕往他那裏遞了遞，很是執著。
無名隻好低頭就著她的手輕輕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隨即在口中蔓延開來。
“好吃嗎？”
此時鳳樂菱已將紅狐麵具給摘了，他更易看見她眼睛中星星點點的期待，他尤不喜甜，卻想起先前她送自己的那方錦帕，又想起老嫗的諄諄提點。
便點了下頭，“好吃。”
“那你喜歡嗎？”鳳樂菱更加眼神期期地瞧著他。
無名想起老嫗的話，倘若實在是不忍直視，那你便說，你送的我都喜歡，隨即將這提點舉一反三，“喜歡，你買的我都喜歡。”
鳳樂菱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她又拿糖人給他，問了同樣的問題，聽到了同樣的答案。
她疑惑地眨了下眼睛，所以今天是夢，還是現實？
如果先前他將結香花鋪滿丹穴，送她梳子都因他說自己繡的鳳凰是隻山雞而心懷愧疚，那現在呢？
她早已不同他置氣了啊。
鳳樂菱凝著眉，越想越是想不透。
而通常她想不透的事情，又同天尊有關的，都隻會在夢裏才可能發生。
她已不是第一次夢見他，在這大半年裏他曾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中。
她先前總是不明白話本子裏說的“夢中情人”是怎麼個意思，如今卻是真真切切地曉得了，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樣琢磨，這大抵就是個夢了。
“原來又是個夢。”她小聲低喃一聲，帶著一抹失落。
但隨即又覺得夢就夢吧，能夢見天尊也是好的。
況且在夢裏，她不用時時緊張，刻刻拘謹。
她將手裏剩餘的半塊糕塞進自己嘴裏，將其他的全部都裝在一個袋子裏，然後大膽地拉上無名的胳膊，帶著他，從片片結香花瓣中飛過梧桐街，越過重重樓宇，最後落在她軒桐宮頂。
從這裏，能瞧見大半個丹穴。
天上繁星閃爍，空中結香流轉，氛圍，情調一流的好，鳳樂菱拿出她藏了許久的發帶，指著無名翻飛的三千墨發，“我幫你束發。”
她的夢裏，稱呼由“天尊”換成了“你”。
無名隻覺得她似一下子解放了自己的天性，他還未答，她便拉著他坐下，然後她自己站起來，繞到他身後。
鳳樂菱拿出他送她的那把梨木梳子，纖細蔥白的手指撫在上麵，她盯著他淡然而坐的背影，他曉不曉得送女孩子梳子代表什麼呢？
以梳為禮，結發同心。
在凡間男子若贈女子梳子，寓意願於其糾纏一生，白頭偕老。
可他是避世萬年，不染世俗的天尊大人，他大概是不曉得的。
他大概也從不知道，他的無心之舉，令她悸動，即便是在夢裏。
她捧起他的青絲，梳子從上而下，這就是她崇拜著，肖想著，喜歡著，思念著的人，他是否知道有個靈力術法都不強的廢柴，有個貪玩任性的女孩，為他嚴於律己，日日早起，奮發圖進。
他是否知道，她曾無數次坐在窗前發呆，笑了，愁了，都是為他。
他是否知道，她將從玉清山偷了兩棵結香花來，精心照料，日日期盼結香花藤能纏繞在一起，就好像她和他原本無交集的人生。
他是否知道，她還曾偷偷哭過，因體內的靈力總是無法積蓄，術法不能精進，她無法成為她想為他成為的樣子，氣哭了，惱哭了，竟跑到河邊跟魚兒哭訴。
他是否知道她將自己的頭發也剪下一縷，和他給她的纏在一起。
他是否知道她為了繡那方錦帕，十根手指無法碰任何東西，但想著是為他做的，竟還覺得有絲甜蜜。
這麼多荒唐的，莫名的，滑稽的，叫人無法理解，也叫她無法理解的舉動，不知不覺竟做了這麼多。
如一個人的獨角戲。
她從不知道偷偷喜歡一個人竟是如此甜蜜又難過的。
梳子從墨發中穿過，她不自覺地問，“你可曾喜歡過什麼人？”
片刻的沉默，大概是無名在思考。
半晌，他淡淡的聲音從前麵傳來，“不曾。”
鳳樂菱的手頓住，他說不曾，今日果然都是無心之舉，她也果然誤會了。
其實早就知道的不是麼？
不曾喜歡過她，也不曾喜歡過別人，她該高興的不是麼？
“你呢？”無名的聲音再次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