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推開虛掩的門,隻見幾個孩童捆在一起,他們不能開口說話,像是被施了法。地上有一道醒目的血痕,發著濃濃的腥臭。她提著裙邊,小心翼翼的繞過地上的血,走進大殿。
良安正在裏麵煉丹,用孩子的血為引。
綺羅的手緊緊握住裙裾,她萬萬沒有想到良安會變得如何凶殘?
“收手吧。”綺羅冷冷的說了一句,這三個字透著無奈的掙紮,她本已無可奈何,自身難保,勸別人收手,仿佛也是一個笑話。
良安停下手裏的事情,一身灰白的長袍穿得那麼優雅,可惜,他年少氣盛,邪煞入髓,原本黑亮的眸子變得那麼殘忍,帶著令人畏懼的笑意望著綺羅。
“師父,你怎麼來了?快看看,我為你煉的丹。”良安伸出手,一顆紅色的珠子落進他的掌心,散發著紅色的濃煙,並沒有多少光澤可言。
當他把珠子遞到綺羅麵前,紅煙彌漫,血霧繚繞。綺羅見到此物,便不由的想要作嘔,那股血腥味實在濃烈,叫她生厭。
良安得意的說:“隻要用上十六個童男童女的鮮血,這補元丹就算成了。”
這時,良安的五指一收,將紅丹握於手心,徒步上前,站在幾個孩童麵前,嘴角揚起詭異的笑。
綺羅捂住胸口,緩緩轉身,看著那些孩子無辜可憐的眼神,實在不忍心。
“良安,放了他們吧。”綺羅很清楚,殺業是萬不能再造了。
一雙雙恐懼的眼神好生熟悉,仿佛是六年前,她在芒山看到的一樣。良安也曾被關在籠子裏送到自己麵前,她沒有殺孩子的習慣,也不會那麼做,所以,她當時隻殺了那個丹師。
那時候,君無憂上芒山找她,為此還想一劍刺死她。因為他以為綺羅連孩子都殺!!
思及此處,綺羅更加堅定,無論如何都要阻止良安,如果這些孩子因為自己而死,她又有何顏麵再見君無憂?
“你忘了六年前的芒山麼?那時的你同樣被人當作藥引送到我麵前,可我並沒有殺你!”綺羅走到良安的身旁,輕輕抬手,指尖泛濫出螢綠色的光,落在孩童的身上,他們又能大哭求饒了。
隨後,綺羅又將繩子解開,孩子們都相繼跑了出去。可沒能走出水墨宮的大門,一層透明如水紋的結界將他們鎖住。
良安低頭,冷冷道:“要是放了他們,我去哪裏找這麼合適的孩子。”
話音剛落,良安便徑直離去。綺羅追了出去,卻沒有能力與良安抗衡到底。
悲號聲是最無奈的聲音,綺羅隻好變出一把冷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絕美的容顏在劍光冷照下更加美麗。
紫衣翻飛,她淡然無極,利落幹脆弱的說:“既然我活著是要犧牲無辜的孩子,那我現在就死在你麵前,斷了你殺人的借口。”
劍刃劃破了她的肌膚,一絲妖豔的紅痕觸目驚心。
良安的手停下,他恐怕沒有辦法在綺羅的堅持下再繼續殘殺。
“你把劍放下,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良安急道,他不願眼睜睜的再失去綺羅一次。
綺羅沒有輕信他的意思,劍柄握得更緊,她漠視著良安,冷喝道:“放了他們。”
良安隻好撤去結界,讓那些孩子逃出水墨宮。
綺羅的劍終於放下,脖子上的一絲痕跡卻尤其醒目。良安剛要上前,綺羅立馬伸出手阻止靠近:“別過來,我討厭你身上的味道。”
良安一怔,像一把劍紮進了心髒,他一心崇拜愛慕的師父竟嫌棄自己。果然,不管過去多少年,她的眼裏都容不下自己。
“討厭我身上的味道?”良安苦笑,這是多麼諷刺的話題:“師父,你可是魔門第一丹師,你最大的特別就是嗜血好殺,如今你卻說討厭這種熟悉的味道?哈哈.....”
綺羅怔住,良安說的沒有錯,她曾是魔門第一丹師,幹的就是這些殺人喝血的事情,今日如此,確實令人笑話。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討厭殺人,討厭煉丹,討厭不老不死,甚至討厭你!”綺羅迎上良安的目光,不怕他冷嘲熱諷,隻怕他待在自己身邊影響自己封印已久的魔骨。
“你有什麼資格討厭我?我們都是同一類人,幹淨不到哪裏去。”良安是在提醒綺羅,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什麼才是魔,什麼才是神?!
綺羅深知這一點,但她不想回頭,隻想一路走下去,走在陽光下,坦然的,欣然的。不管君無憂怎麼想,她盡力便是。
“閉嘴,這裏不需要你,給我滾!”綺羅轉身,背對著良安冷哼。
良安握緊拳頭,像是被氣到了,果真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水墨宮,臨走時,倒扔下一句話:“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會不會後悔她不知道,將來的事情也沒人能夠算計到。她悠悠轉身,走在冷冷清清的玉階上。
隱約發現,身後跟著一個人,他鼻息沉穩,步履輕緩。
綺羅停下腳步,閉上眼,空氣中充滿了熟悉的味道,莫不是他來了。忽然睜開雙眼,回頭望去。
果然有一個人就站在她身後不遠,漆黑的雙眼看不出什麼神情,隻見玄衣垂擺,身姿綽然,像宇宙中最美的星海,而他是唯一最閃的一顆。
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清冷的笑,她雖不相信君無憂會追隨自己,但眼前的人確實朝自己走來,帶著沁人心脾的香。
“我答應過你,一定會煉出歸元丹修複你的心。”君無憂雲淡風清的說。
綺羅的目光閃爍,此時此刻,君無憂惦念的依舊是曾經許下的諾言,她蒼涼的笑了笑:“所以,你就來了?”
“是。我毀了這世上最好的人骨,但我可以用這世上最難求的麒麟骨。”君無憂的眼神很純粹,不像是在說說而已,認真的眼神落在綺羅最敏感的臉上。
她輕歎,本有話要說,最後也變得無話可說。她轉身走進離恨殿,關上了厚重的門。
君無憂下定了決心,要將自己的骨頭削下一塊,在此準備之前,他必須先去越國一趟,隻有那裏才有蝴蝶淚。
走的那天,他站在綺羅的門外道別,也沒說什麼,隻叫綺羅等他。
綺羅聽見屋外的腳步聲漸漸的遠去,眼淚不由落下,她打開厚重的門,站在門檻內,望著那頭也不回的身影。
“等你?你到底要我等多久?”綺羅哭著問。
君無憂緩緩轉身,看著門中哭泣的女子,原來,她也會哭泣,也會不停的流淚?
心上莫名的震了下,他望著她,在他們之間永遠隔著千萬水,仿佛注定一岸一水。
“等我拿到蝴蝶淚,就為你煉丹。”君無憂淡淡的回答,他想到也就隻有這些,因為承諾過,所以不想辜負。
“然後呢?”綺羅抽泣的問。
“然後.....”君無憂語凝,連他自己都沒有想過這麼遠的事情。
綺羅提起裙邊,一步一步走出來,盈盈似水的身子輕擺著衣袖,她停留在離君無憂隻有五步之遙的位置上,對立著,四目相對,奈何相望而不得相攜,這種無奈的距離,真叫人絕望。
“然後你就會離開我,永不相見,對嗎?”綺羅凝視著君無憂漆黑的眼睛,這樣的結局仿佛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君無憂不好意思說,但她心知肚明。
君無憂緘默,他已無話可說,綺羅說的未嚐不是一種事實,他身為上神,有著自己背負的使命,總不能永生永世都守著注定會是過客的一個人。
綺羅對他來說,就是劫難中的一個路人罷了,渡過了此劫,一切又回到了最初,他是上神,是天命司君親測的上神。
綺羅屏住呼吸,跨過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鼓起勇氣投他的懷中,靠著他的肩膀,嗅著他的味道。
君無憂一動不動,僵直的立著,雙手藏在寬袖中,顯得無所事從,也不知道該怎麼放他的手才是正確的,想來想去,隻有靜靜的不動,保持鎮定才是他的處事原則。
綺羅的雙手環抱著他,緊緊的抱著,她哭著說:“留下來,哪兒都不要去。”
求一個人對綺羅來說好困難,今日,她卻放下了自己的高傲,苦求於他。
君無憂沒有說話,雙手探出衣袖,本想推開身上的女子,卻又不忍心,糾結之中,那雙修長的手又慢慢慢縮回衣袖中,靜靜的聽著綺羅哭求。
她說:“我不想要什麼歸元丹,我隻想要你陪在身邊,不求天長地久,隻願有生之年。”
“師父....”君無憂皺起眉頭,世上最為難的事情莫過於此,她明明就是自己的師父,卻動了不該動的情。
“我已經不是你的師父了。”綺羅不喜歡師父這個身份,她為了君無憂已經不是嗜血好殺,狠絕毒辣的第一丹師,如果再用師父這個身份,她活得該有多累呀?
她摟著君無憂,眼淚浸在了君無憂的衣襟,她哽咽著,聲音沙啞:“我會老,也會死,我隻想要一個人陪著我,走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