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今生何望(二)

Meyar?一張清秀的臉浮現在腦海裏,不知道這小丫頭是怎麼知道我的微博小號,沒有回她。這小粉絲倒是執著,又發給我一張照片,裏麵是簽售會上我寫給她的字。

--大大!我知道是你!你不回複我我也知道!

被這人性的小孩子語氣逗笑了--

--不是,我是她的經濟人。

對方立刻回複--

--大大你說謊!你就是鏡台大大!

這小鬼倒是難纏的很,今天心情不錯,就有了性質逗著她玩--

--那你就當我是吧,不過不要說出去。

--哇塞!我就知道!大大我愛你!

小破孩兒。我笑著摁掉鎖屏鍵。

日子過得不鹹不淡,我很享受這種循規蹈矩。隻是不知道是營養不良還是怎麼的,總覺得自己身體虛得很,還特別愛犯困。果然是太幸福了所以沒有了鬥誌嗎?不過想來也是了,無克仍然對我百般疼愛,見萸又會幫我打點好一切雜七雜八的事情。我確實被保護得太好了。活在文字的世界裏,接觸的人都是我順著自己的心意寫出來的,隻有無克和蕭見萸是能觸碰得到的活體,如果硬算上的話,還有那個叫Meyar的小姑娘。

自從那日在微博上回了她的話,這姑娘便鍥而不舍的發私信給我,每次一登上賬號,無一例外地會蹦出很多消息,有她看到某條新聞的感受啦,有她是多麼喜歡我的新文啦,甚至還把她自己寫的文稿發給了我。我再沒有回複給她,因為不喜歡別人打擾,我想著是不是該再注冊個小號了。

“想什麼呢?”一股熟悉的溫暖充斥在我周圍。

“沒什麼啊,就是有點困了。”我回過身,看了看那人,果然還是更喜歡生活裏他是平凡人的樣子。看了眼鍾,不禁鄙視了一下自己對身體的放縱,才下午三點啊,蘇小妹你就又困了嗎?

“剛剛見萸打電話給我,說明天‘源衡’的新老板要給所有簽約作家開會,要你準備下,明早八點她來接你。”他習慣性揉了揉我的頭發。

“嗯,知道了。”我應了一聲,又有些不解,“她怎麼不自己打給我?”

“誰知道了。”無克聳了聳肩。“明天我要去趟香港,三天後才回來,你好好照顧自己。”

“又要出差啊...”我起身,吻了一下他的臉頰,抱著他不散手。

“乖了,不要鬧了。”他拉下我的手,又是笑得一臉春風,讓人眩暈。

吃過晚飯,我又想起了見萸,我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有看到她了。這個蕭見萸,真是越來越別扭,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招惹到了她。

輕車熟路地點開微博,果不其然又是Meyar發來一堆私信,不過數量上倒是少了些許。我點開,一條條看下來,最後一條她說自己考上了X大學的金融係,她本來想去中文係的,可是被父母逼著報了個能賺大錢的專業。

--既然選了,就別想太多。

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可能是讀出了字裏行間的落寞感,想安慰安慰這個小丫頭。

--鏡台大大,我特別想當作家,就像大大一樣!

--讀金融以後也可以當作家,我以前也是金融的。

當初也是不喜歡的,四年裏學的東西都喂了狗,一點沒用上。

--哇塞!那我就學金融了!大大學什麼我就學什麼!!

小丫頭。我仿佛看到了屏幕對麵那張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臉,輕笑了聲。

今天微博的熱點話題還是那個曾經被繼母虐待的小女孩,說是已經被跨國企業‘源衡’的總裁收養了,圖片裏,小女孩被總裁夫人抱在懷裏,那夫人笑得很慈祥,讓人有種親切而熟悉的感覺。

這個世界還是溫暖的。

第二天,蕭見萸沒有來接我,她發了條短信給我,說她現在很忙,走不開。

早上七點半,她在忙什麼?

工作狂蕭見萸從來不會誤了工作,而我,本就是她工作的中心。

罷了,可能是有了男朋友罷。可是有男朋友都不告訴我嗎?真是傷心。

我打算好了,下次見到她一定要嚴刑逼供。可是這人卻連著一個禮拜跟我玩起了失蹤。

給她打電話一定會被摁掉,短信也不回複給我,我很認真很認真的想過,可是還是不記得自己哪裏招惹到了她。難道是我和無克的複合讓她不開心了嗎?

所以今天,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堵到她問個明白的。

坐在她家沙發上,我想。

翻看著我們倆以前的短信記錄,不禁又有些失落,我的性子清冷,從小到大隻有這麼一個好朋友,我們一起長大,一起交換心事,甚至要好到對方家裏的鑰匙都有備份,這種信任現在被什麼摧毀了?蕭見萸啊蕭見萸,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在乎你。

‘叮咚叮咚’

我正出神呢,門鈴忽然響了,嚇了我一跳。

我以為是見萸回來了,不情不願的起身,真是懶,都不自己掏鑰匙。

可是我錯了,見萸怎麼會知道我在她家呢。

所以開了門的我,卻迎來當頭一棒,劇痛伴隨著眼前的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頭痛,要炸了一般的痛。

我皺著眉頭,有些不想睜開眼睛,臉頰被曬得暖暖的,陽光肯定會很刺眼。

忽然,我回想起來,自己似乎是在見萸家被打了昏了過去...那麼見萸家是不是被盜了?

我忽的起身,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完全陌生的環境裏。

周遭是破敗的牆皮,身上蓋的被子微微泛黃,鐵床上的漆也是掉的這缺一塊那缺一塊,這屋子真是簡陋的可以,連空氣裏都有一種發黴的味道。窗子外不時還傳來一陣陣歡笑打鬧的嬉戲聲,混雜著男女老少的聲音。

我欲起身下床,卻發現自己的一隻腳被銬到了床尾,而更加離奇的是,此刻的我竟然穿著一身病號服!

我第一直覺是被綁架了,但綁匪不會這麼好心吧,打暈我還送我來醫院?

難道是入室搶劫?劫匪隻謀財沒有害命,然後見萸又救了我?

可是為什麼要銬著我?

我正納悶呢,這個時候,那扇鏽跡斑斑的門被從外打開,走進來了一個醫生模樣的人,身後竟然跟著我的媽媽!

“鏡台,你醒了啊。”媽媽先開了口,語氣裏透著讓我陌生的冷漠。這是怎麼了?媽媽一向寵我,爸爸還一度說這麼個寵法我遲早會被寵壞。“不要怪蕭家,讓你上了初中和高中你應該已經懂得知足,我們蕭家不會養一個神經病一直在家裏,你也大了,該懂事了。”

“媽,你是不是......”我更加不明白了,媽媽說的那是什麼話?蕭家?我們是蘇家啊?我是蘇鏡台啊?媽媽我是蘇鏡台啊?!

“醫生,拜托你了。”媽媽再沒看我一眼,後又補充道,“還有,我已經跟你們院長打過招呼了,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懂吧?”

“懂,懂,蕭夫人您放心。”那醫生甚是唯唯諾諾,半欠著身子,滿臉的堆笑。

“嗯。”媽媽又用眼角瞄了我一眼,卻是沒有任何溫度,隻有......滿滿的嫌棄,好像是正眼看我一下,都會髒了她的眼。然後她再沒多說一句話,轉身走了。

“媽!你別走!媽!”

看她轉身欲走,我懵了,完全懵了,喊她,她沒有一點回頭的意思。

我劇烈地掙紮著,可是腳踝被銬在了床腳,我怎麼也掙脫不開。

媽媽!你知不知道我有危險!他們綁著我他們要害我!媽媽你別走!

媽!我是遊生啊!

等等!媽媽的臉,突然和我腦海中的另一張臉重合在一起,像是對準了焦距般,從虛虛實實到完全重疊,而另一張臉,明明就是微博上收養了小女孩的總裁夫人!

蕭家?!蕭家!

好冷,好冷啊,我是不是已經凍僵了,不然怎麼連動都不能動了。

肮髒,腐臭,寒冷,黑夜。

一幕幕,一幀幀,像是電影畫片一般閃進我的腦海裏,卻連不成片段。

是不是我出現了幻覺!一定是的!不然,為什麼身在病房裏的我,卻像是來到了昨天微博上的那張照片裏!

總裁夫人依舊笑得慈祥,“鏡台啊,跟我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隻是看著她,沒有說話,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疑慮和害怕。但是突然,她卻回頭定定地瞪著我,朝我咧開了嘴角,那表情很詭異,她眼神冰冷地囁嚅著,我感覺到一股寒冷的聲音紮進了我的耳朵,

不要可憐我,因為你就是我。

不對,不對不對!我隻是想找好朋友談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用力砸著自己的腦袋,如果這是一場夢,那麼我不喜歡,非常不喜歡!

趕緊醒過來吧!拜托了,遊生,別再睡了!

那醫生上來牽製住了我的手,大聲叫喊著,“你冷靜點!護士,快過來,病人發病了!”

病人?“我是蘇鏡台啊!很有名的作家啊!你難道都不知道我嗎?”

“護士快來!”他完全沒有聽我講話,抓著我的手越來越用力。

我感覺到一股無力感,但是我不能放棄,他們想要害我!我現在處境非常危險!

“見萸!見萸你在哪?無克!無克!”

我嘶吼著,因為害怕而渾身發抖。

然後,就看見一個護士衝了進來,我感覺到禁錮自己的力量又重了一些,然後那個醫生從衣兜裏掏出一隻針頭,

“還真是病的不輕,”他朝我走來...

我是蕭見萸。

十三歲那年的某一天,爸爸媽媽領了一個小孩子回家,

“見萸啊,鏡台剛剛從精神病院出來,還不確定精神是不是沒有問題了。你理她遠點,聽見沒有,別她一發病了再傷到你。”

媽媽把我叫到床頭,說得語重心長。

從媽媽的語氣裏我聽得出來,她不喜歡那個唯唯諾諾的小瘦子。可我不明白的是,明知道是個精神病,為什麼還要領養她呢?

第二日,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媽媽,她抱著小小的鏡台,臉上滿是慈祥。當天晚上爸爸媽媽很開心,飯桌上,他們倆紅光滿麵的聊天,內容我聽不大懂,依稀著是什麼公司名聲變好了股票立刻開始漲了。

家裏的公司之前有一段時間很缺錢,這個我是知道的,爸爸媽媽因為這個好久沒有按時回家了,我們一家三口都不知道多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不過還好危機過去了,我們三個人又能一起吃飯了。

而小瘦子自然是不能上我們家的飯桌的,爸媽很是嫌棄她,她被丟在閣樓裏,保姆會送一些剩下的飯菜給她吃,也餓不死。後來鏡台總是胃痛,想是那時就落下了病根兒,不過我家的剩飯與豬食想比,於她已經是一種恩賜。

有一天,我正在書房裏做作業,門房突然開了,我回頭一看,小瘦子抱著一個破掉的毛絨玩具熊,正定定的看著我,眼神可憐巴巴的。那玩具熊是我老早就不要了的,和其他廢物一起丟在閣樓裏,被她翻到了當成了寶貝。

我本來就不討厭她,“過來,”我朝她揮揮手。

她似乎有些害怕,仍舊怯怯的,沒有動。但是那雙大眼睛裏卻是寫滿了倔強,而不是恐懼。這讓我對她有了些好感。我主動朝她走過去,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怕嚇到她,連說話聲音也更加輕柔了一些,“鏡台怎麼來找姐姐了?”

她朝我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明白了我不是壞人,“鏡台,鏡台看姐姐在學習。”

我了然,抱起她來到課桌前,彼時她也就八九歲的樣子,比正常孩子要瘦弱很多,我一個初中生抱起她來毫不費力。

“可是我看的書鏡台也看不懂啊。”我笑著看她。

果然,她興致勃勃地翻了翻桌子上的數學教材,確定自己是一點都看不懂的,隻好作罷,那神情落寞得很。

後來,我跟爸爸媽媽說了讓鏡台上學的事情,費了番口舌,他們才答應。

上了學的鏡台也沒有開朗更多,小學和初中基本上沒有交到朋友。她雖然性格閉塞,但是對我這個姐姐還是卻還是有些親近的,偶爾通一兩次電話,她會簡單說一些近況給我聽。我知道高中時候的她,喜歡上了一個偶像明星,叫什麼無克的,還說考上了大學以後一定要去聽他的演唱會,去親眼看看他。聽著她語氣裏隱藏不住的歡快和開朗,我也笑了,這個丫頭總算是有一些少女情懷了。

她在文學上十分有天賦,也許因為性情本身就更加敏感一些吧,寫出來的文字總是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疼痛感。我看過幾篇她的文章,有一篇叫做‘時光總是蒼涼’,字裏行間透露出她對這個世界的恨意,讓我印象深刻。不過也可以理解,遭遇那些不幸的事情時,她已經到了記事的年紀,後來輾轉了幾個地方,卻從來沒有感受到過真正的溫暖。所以聽到她說起未來的時候,我很詫異,她的未來是那麼美好而鮮活。她說她上大學會學習金融係,那樣可以賺很多錢,但是她會利用空閑下來的時間寫字,文字是她的生命,她會讓自己美好起來,然後去找金應川,親口告訴他,是他改變了她的一生。

這樣的她,讓我一個庸庸碌碌的人十分慚愧。她一直很努力的活著,就算命運再不公平,她也一直努力著。我笑著對她說,好啊,如果我們遊生當上了美女作家,那姐姐就給鏡台做經濟人,好不好?

電話那頭的她發出輕輕的笑聲,一言為定哦姐姐。

她真的很勇敢,我都不敢想象我是她。親情,友情,愛情,都沒有給過她溫暖,更不要奢求什麼更加華麗的東西。可是她就是不屈服,不低頭。

我還記得,最後一次通話裏,她對我說,姐姐,如果以後鏡台死了,我就要以Meyar的身份活著。

Meyar是她的筆名。她說的認真。

再後來,大四時候的寒假,我回家,卻再沒看到鏡台。媽媽說她精神病又犯了,家裏留不住她,已經送到精神病院了。

明年遊生就要上大學了,這個時候犯病,著實可惜了一些。她不是很期待未來嗎,怎麼沒有堅持下來呢?我問媽媽她在哪家醫院,想去看看她。媽媽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她一個精神病,你看她幹嘛?

--可是那也是我妹妹啊,妹妹生病了,我作為姐姐去看看怎麼了。

--她算你哪門子的妹妹?

--媽你怎麼能這麼說?

--怎麼不能說了?她就是一個精神病?你還要為一個精神病跟媽媽翻臉嗎?

--沒有......媽媽,鏡台不是精神病,她會好起來的,她還要上大學......

--上大學?別開玩笑了?養她這麼些年已經很賠本了!誰給她出學費?她要是在外麵犯病了,丟的還是我蕭家的臉!

--媽,你......

--好了見萸,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要跟媽媽吵架好不好?我知道你可憐她。等什麼時候媽媽有空了和你一起去好不好?媽媽不放心你一個人去,她現在可能都記不得你了,再把你傷了。

媽媽一向寵愛我,我一想,也不該這種事情讓她傷心,索性也就沒再堅持。媽媽沒再提起這事,我也慢慢的就忘了。本來,鏡台就沒有多少存在感。

我再沒見過她。再後來聽說她在精神病院裏咬舌自盡。

聽到她的死訊,我像是被什麼抽走了的力量一般,渾身虛軟。

我一直是個平凡人,按著平凡人的線路活著,從沒有盼望過什麼,也沒有抗爭過什麼。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在讀到鏡台眼中的倔強時,對她有了想要親近的願望。

那種倔強和毅然決然,是我從來沒有的,就算給了我,我也不敢要。我虛度著自己平凡的生命,卻甘之如飴。

我懂得鏡台,活著也是難過,也是痛苦,小時候的她,最起碼還有希望。

“這個案例十分特別,患者從小受到過很大的打擊,繼母的虐待對她的童年產生很惡劣的影響,還未完全康複,便被一家有錢人家領養。那戶人家的領養並沒有改善她的生活狀況,其名義上的領養隻是為了好的社會聲望。童年時期的遭遇使患者產生了嚴重的精神疾病,從後來凸現的症狀看來,她患人格分裂,妄想症和輕微的自閉症。她完全不跟外界接觸,精神世界裏卻是有著自己的一方天地。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裏,她有著現實中所渴望的一切:愛她的父母,仗義的朋友,親密的愛人,優渥的生活以及實現了的夢想。但是生理和心理的極限讓她的精神世界逐漸崩塌,她不斷表現出異常行為,養父母本就對她沒有感情,以此為借口將她又送進了精神病院。藥物的幹預作用,使她的精神世界完全崩塌,病人因為無法麵對現實,最終咬舌自盡。”

看了看表,十一點三十九,“今天就講到這,同學們結合案例寫一份分析報告給我,下課。”

電話適時的響起,屏幕上閃動著‘無克’兩個字,我淺笑著摁了接聽鍵,將電話放到耳旁,“無克,我說過了,你得跟她分手了,我才許你打我的電話。”

“好啦大小姐,我已經跟她分手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磁性,我能想象得到那人在電話的另一旁微微揚起的嘴角。

“哦?這麼快?”我挑眉,問了一聲。

還有,中午的豆漿好喝嗎?我還記得那豆漿在潑出去時還有些燙手。

“那麼親愛的,請問今天晚上可否賞臉共進晚餐呢?”

“可是怎麼辦,我還是不喜歡你。”

那人果然停了話語,半晌,

“Meyar,這個玩笑不好笑。”

“哦?是嗎?”

我笑著合上了電話,關機。

回家,開門,鞋架旁果然又多了一雙男式運動鞋。

故技重施,或者這次會有複合理由?

想想還真是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