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相遇,一個是蓄謀已久,一個是殺意已深,所以都將看家本領拿了出來,招招瞄準要害,廝殺甚猛,一時間難分上前。
見萸領著鏡台聞聲而出時,便見到如此激烈的打鬥,但以她們倆的攻擊力,根本插不上手,隻能在一旁看著,靜觀其變。
鏡台急得手腳慌亂,拽著旁邊見萸的袖子,“見萸,我們該怎麼辦啊?”
相較之下,見萸是冷靜了許多,“別急,他們倆現在不分伯仲,我們且先觀望一下。”
鏡台無條件相信,點了點頭,“嗯。”
可是,餘光之中,鏡台卻瞄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在敵方的陣營裏,站得很紮眼。她下意識抬頭望去,卻隻看到了在那張熟悉的臉龐上印刻著的陌生和疏離。
一下子手心裏盡數冒出來的冷汗。鏡台咬著嘴唇,本就嫣紅的血色霎時變得更濃。無克的身份和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開戰是鏡台從未經曆過的動蕩,心底最基本的信任崩塌,她的世界,如同大地開裂了一般,末日洪荒。
“見萸,”鏡台失神地開口,對著旁邊那全神貫注在戰情的女孩說,“無克,我看到了無克在對麵。”
聞言,見萸朝對麵望去,果不其然,剛剛還憂心忡忡地跟他們說桓宇上門了的仙尊大人無克,此刻已經光明正大的與她們為敵了。
見萸看著身旁那剛剛忍住眼淚的丫頭又紅了眼眶,雖然心疼,但是心中更多的一種滿意感。她告訴鏡台真相,領她出來看清無克的立場,就是想加快這一場變故的來臨。
總是要麵對的,那麼便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好了。
早晚都要麵對的,自我催眠著得過且過並不是最好的出路。這一關,過得了,便會有一個美麗的新世界在等著他們;過不了,那邊早死早超生。
不錯,這個效果正是她想要的。
就在剛剛跟鏡台攤牌時,她當然看到了門上映著的那一抹殘留的身影,可是她沒有選擇回避,而是繼續將所有真相都說給鏡台聽。
她就是要讓無克聽到,就是讓鏡台當著他的麵知道所有。
不是無情,不是無義,見萸隻是太理智,可以不帶一絲私人感情去處理這些事情。現在的處境,已然是草木皆兵,她絕不容許再有任何隱患留在身邊,讓師父和鏡台受傷。
所以鏡台啊,如果很痛,那就忍一忍吧,因為她的敵人,也是她最愛的人。
這是我們姐妹的命,也是我們的劫。
那一邊,廝殺中的兩人嘴上也沒閑著,一句一句地放著狠話,似是要將對方撥骨如肚。
“蓮在,你已經是帶罪之身,還冥頑不靈!”
桓宇麵色肅殺,以防為主,他跟玉帝請了旨來抓人,早已料到了蓮在沒那麼容易拿下。可是他沒想到,蓮在殺意如此重,當真是奔著取了他的性命來的。他全神貫注,不分一絲一毫的精力,揮舞著申遠劍,一招一招防得滴水不漏。
與他不同的是,蓮在則火力全開,每一招都是攻擊力十足,不斷進擊。他可是將一筆筆帳都算了好,這一次都要討回來的。
“少廢話,”蓮在一刀砍過去,“就是廢話多了,你才得寸進尺。”
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多說無益,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根本沒有再廢話的必要。
見萸眉目複雜的看著這一切,沒再多發一眼。心裏無法抑製的波濤在翻江倒海,將過往的一幕幕一景景盡數掀開,畫麵之鮮明,像是在觀看別人的故事。
可是,這些都是你的人生啊,蕭見萸。
伸手捂住胸口,見萸一遍一遍地自我麻痹著,不痛,不痛,蕭見萸,這就是你的人生,不管怎樣,都要勇敢麵對的人生。
可以說,這兩個容不下彼此的男人,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一個收養了自己,一片恩情深如大海;一個是剛剛互相坦白了心意的愛人,與他的感情正是熾熱的時候。而今天過後,她必須要麵對失去一個的慘劇。
一定會很痛的,可是她除了選擇承受,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正值見萸在心裏天人大戰時,身邊那個稍矮了一些的女孩兒已然淚水濕了滿臉。
鏡台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是,對麵的那張臉,竟然會和日夜陪在身邊的那個人重合在一起,真實的讓她不想睜開眼睛。
若是說,剛剛見萸的話尚且讓她心存僥幸,可以用‘見萸誤會了無克’來自欺欺人,現在親眼看到的人和事,已經將她的後路和希望完全鎖死,再也沒有一點可以寄托希冀的餘地。
可是她還是努力地看向他,厚重的天兵天將也無法阻擋的熾熱視線,激烈的廝殺也無法分去半絲的注意力。
她就這樣,隔著遠遠的距離投射過去自己的目光,淚眼婆娑。
無克,為什麼。
蘇鏡台定定望向他,那人明明就站在那裏,身形卻被一幕幕的回憶攪合的影影綽綽,愈發模糊。從月夜之中的那個擁抱開始,她滿心信任地將自己全數交付與他,後來師父有難,她一夜長大,無依無靠之時,心裏唯一的動力還是那個黑衣著身卻給了她最多溫暖的人。
小尾巴,你跑不掉了。
昔日之音,猶在耳畔。
蘇鏡台慘然一笑,思及昨日,昨日猶如一條浸了毒藥的鞭子,一下一下,打得她無處遁形。
這麼幸福的一切,無克啊,真的就是你來接近我們的手段嗎?
那樣溫柔的眼光也是,那樣悅耳的情話也是,都是假的,對嗎?
鏡台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麵那襲黑衣,卻暮然撞上了對麵傳來的一束目光,同樣是混雜了太多種的情緒在裏麵,複雜深邃。
然後,她便看見那人的嘴角輕輕牽起,嘴型微動,是在說,“小尾巴,不要怪我。”
不要怪你......嗬,鏡台苦笑了一聲,你憑什麼。
仿佛整個世界已經全部褪去了顏色,鏡台看不到其他人,滿心滿眼隻有那一人的模樣。
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毫無畏懼。她隻想麵對麵地看著他,讓他親口對自己說,那樣美麗的一切,都是一場陰謀。
而眾兵就這樣看著那小女孩兒朝這邊走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出聲出手,仙尊大人尚在,沒有發話他們不能輕舉妄動。
於是,鏡台非常順利地來到了無克麵前,小小的身子隻到了他胸口的位置。
仰著的小臉兒,大大的眼睛,明明和昨日還是一樣,可是無克知道,今天的一切,已經都不一樣了。
薄唇輕啟,聲音微顫,那是她盡力克製了以後,還無法壓抑的悲傷。
無克看著她,聽到她怯怯地小聲問著,“都是假的,對嗎?”
那樣小心翼翼的模樣,讓他心疼。
幾乎都要脫口而出的一句‘沒有,都是真的,我是真的愛你’被生生咽下。大義與愛情之間,他必須選擇後者,允昌的犧牲,那麼多前輩的犧牲,都在逼著他,一定要堅持下去,顧全大局。
他定定地看著他,眼神深邃,墨色的瞳孔一望無底,“鏡台,什麼都不問,好嗎?”
這一切,本來就不該將你們牽扯進來的,就讓他一個人去承受,不行嗎?
什麼都不問?嗬嗬,“不好,”淚腺又開始發熱,大滴大滴的眼淚像是珠子一般滑落。
為什麼不讓她問,難道他要取了師父的性命,她都不能問一句嗎?
無克,你怎麼這麼能欺負人呢?
淚水模糊了視線,鏡台摸了一把臉,倔強地問道,“無克,你今日,當真要與我,你死我活?”
回憶果然是最要不得的東西,一瞬一間,明明是冰涼到刺骨,卻也能熾烈到燒得她心痛。
她的細語猶如清風一般散入空中,被風吹散。
對麵那襲依舊墨黑的天蠶黑錦,成功地將主人的悲傷係數掩盡。
誰都不會懂的,他多想像往日一樣,將那個小小的人兒揉進懷裏,把一切都解釋給她聽。
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他想做卻不能為。看著她哭得這般心碎,他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法說出口。
說好要護她永世安好,他卻沒有做到。
咬咬牙,狠下心來,他在心裏麵自我說服,無克,你必須要夠狠,才能保護得了她。
“蘇鏡台,你必須明白,世間善惡,並無絕對之說。你與允昌蓮在統一戰線,那是你敬重師門,我報恩達命,亦為知恩圖報之舉。你是對的,我又哪裏有錯。”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人,可是蘇鏡台卻知道,他不是他。
把那人的嚴肅聽進耳朵,吃進嘴裏,細細咀嚼,才發現以前的兒戲是如此索然無味。
原來,這才是真的你。
對,你沒有錯。
鏡台牽強地扯起嘴角,往日的美好全然腐化成最溫柔的腐臭,讓她窒息。
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叫做哀大莫過於心死。
心,是死了吧。不然,她怎麼感覺不到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