諦顧心思細膩敏感，凡是不願強求。無邊無際的等待裏，他懂得的最深刻的道理，便是順其自然。
可是，這一天，在幻境中，他明知眼前女子有著自己的心上人，卻還是將心中隱藏已久的話語說出了口。
他問，我於你而言，到底是什麼存在。
而她隻是猶豫著叫了聲他的名字，便再也無法開口。
看著鏡台猶豫的樣子，諦顧心下已經又涼了大半。他知道，現在兩人的關係已經再回不去從前，那麼，這樣的問題，除了曖昧，沒有任何意義。
畢竟，現在的她也不再是諦顧的景苔，而是無克的鏡台。
一樣的臉龐，不一樣的心思，這是他必須要接受的事實。
於是，諦顧沒再多做糾纏，換了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你愛的人不再是我也沒關係，讓我知道你是否有著或多或少的在乎便好。
這一次，鏡台沒有猶豫，脫口而出道，“你怎麼會死呢？你不是神仙嗎？”
諦顧抿了一下嘴，回答道，“我身有頑疾，你不是不知。”
她應該懂的，對於他來說，死亡，並不是一件遙遠的事。而他的死亡，是真正的神仙意義上，永遠的消失。
“對哦......”鏡台低下頭，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之後，心情更加凝重。
諦顧因為通未術靈的侵蝕，已經不是正常神仙的樣子，他是說過，自己早就命不久矣。他是為了等她，才強撐著活到現在。
都是因為通未術啊......
良久，諦顧看著沉默的鏡台，兩人誰也沒說話，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的白色。
“我也不知道。”
鏡台終於開口，確實摻雜了些許無奈的顏色。她隻是輕輕地答了一聲，低著臉，悶悶的聲音卻是壓抑到了極點。
諦顧盼了又盼，卻隻聽了這樣的回答，一顆心當即落地，粉身碎骨。
他本來以為，最起碼，她會說，自己如果死了，她會很難過來著。
可是，這個狠心的人兒連這樣的敷衍都不肯給他，隻說了一句，她不知道。
這一句不知道算是什麼呢？不過是個簡簡單單的問題罷了，就能讓她如此為難？
諦顧默了眉眼，再度開口之時已經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其實你不用......”
可是就當他心灰意冷、想要讓她不要為難之時，隻聽得鏡台又喃喃自語了一句。
“我也練了通未術啊，你忘了嗎。你會死，我也會死，通未術靈同樣不會放了我的。我們倆隻不過是早晚的事情，終究，我還是要去找你的。”
通未術靈，食心吞魄，又會放過誰呢？
鏡台的由衷之言給予絕望的少年些許溫暖，她無奈，她悲傷，卻說了最後會來找他。
諦顧愁眉微展，淡淡地開口不似之前的淒涼，“你這樣說，我也算是得到了些許寬慰。”
鏡台看向他，看著那人抹黑如玉的瞳孔中，蜷縮著的小小的自己。
那女孩兒陌生又熟悉的樣子，讓她討厭。
她不想承認，自己就是這樣始亂終棄了他，即便不是她的本意，而是效果就是這樣。
壞女人啊，你真是壞啊，蘇鏡台。
可是，即便是這樣，這一雙眸子裏，卻還是隻看得到她，不是嗎？
鏡台苦笑，果然，他還是對自己執念著，已經把他忘記了的蘇鏡台，真的有這麼好嗎。
“諦顧，你還沒看清嗎，我不再是景苔了。”
鏡台放柔了語氣，生怕這一句話，再次將他千瘡百孔的心擊的粉碎。
不敢再看向那雙眸子，她怕看到悲戚，她怕自己會不忍心再說下去。
但是這一番話，今天，她必須要說清楚。
無處安放的視線，表明著主人慌亂而緊張的心情。
男孩沒有開口，女孩繼續說著。
“我不是景苔，甚至，這個名字對於我來說，都很陌生。”
“人若是沒有了記憶，便不再是那個人了，不是嗎？”
“不要再在看著我的時候想著她了，這是在傷害所有人。”
所以，不要再執念了，真的。
他們就不能像是普通朋友一樣，珍惜當下嗎？一定要讓她心懷愧疚，他才甘心嗎？
可是，對於諦顧，蘇鏡台可以有愧疚，可以有感恩，卻唯獨不會有愛。
那種情感，她已經完完全全地將它交付給了無克，一點都沒有剩下。
沉默了片刻，諦顧凝視著她，臉上寫滿了無法言說的悲傷。
似乎，從見到她開始到現在，幸福和快樂就隻有一秒而已，剩下的，隻有無盡的傷害和淒涼，是留給了他。
“鏡台，我知道的，你不是她。”少年說著，眸子裏麵閃爍著盈盈水光，“可是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我也想和自己愛的人廝守到老，可是她離開了，我卻沒有任何辦法。”
這種無能為力感，讓他心悸。
於諦顧而言，鏡台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度過寂寞的上癮毒藥，碰了，自知是不應該，卻無法放手。
他的執念，她不懂，就如同，他也無法悟透，她的心思。
“鏡台，我希望你能明白，說這些話，並不是想讓你為難，”諦顧不再看向她，眼中隱忍的悲傷十分深刻，他輕輕開口，似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對她講，“我隻是給自己尋一個答案罷了。”
即便是已經知道了答案，他卻還是說出了口，不為別的，隻是想給自己一個幹淨了斷。
鏡台不忍心，打斷道，“諦顧......”
“你先聽我說完。”諦顧阻止了她，這一次，他必須要將話講完，他再也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了，“或許以後都沒有機會了。不過，今天你讓我明白了，死心了，我便可以沒有牽扯地離開。”
沒有牽扯地離開？他要離開了？
鏡台不解地問道，“你要去哪？”
諦顧沒有立刻回答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平定下了浮動的心情。
再次抬起看向鏡台時，他努力鎮定著語氣講話，卻逃不過閃動目光的背叛。
那樣複雜的目光，一個不經世事、不懂離合的人不會有。
“通達之眼，顧名思義，是通達事實的源泉，想要看到未來，第一步是先要看清現在，”他定定地注視著鏡台，壓抑而傷感，“所以，通達之眼並不是什麼實際存在的寶物，而是可以品味當下的慧根。”
“慧根？”鏡台不懂了，慧根這種東西也能用‘拿’的？慧根不是一種類似於品質的東西嗎？於是，鏡台問道，“那我要怎麼才能拿到它？”
諦顧搖搖頭，“拿不到的。”
聽了這話，小女孩急了，“啊......那我要怎麼辦啊！”
事情又變得棘手了，鏡台不自覺地皺起眉毛，“通達之眼是練成通未術的最後一步啊，不是嗎？”
諦顧回答道，“沒錯，想要練就通未術，就必須將通達之眼鑲嵌到通未玉上。”
鏡台又說，“可是通達之眼根本就不是東西，我要怎麼鑲嵌呢。它既然是拿不到的，我不就肯定練不成了嗎？”
這不是陷入了死胡同嗎？修煉完成的條件她根本就達不到啊！
所以注定是要關她在這裏一輩子嗎？
正值鏡台垂頭喪氣之時，諦顧卻給了她肯定的答案，閃爍的目光透著一股子的堅定，“不，你可以練成，我來幫你。”
有他幫她，她就一定可以練成。
這句話似是點燃了希望之火，鏡台一下子瞪圓了眼睛，問道，“你幫我？你怎麼幫我。”
諦顧看著她，回答道，“通未術本就是一門父傳子、子傳孫的法術，通達之眼，也是從上一個練就者那裏傳給下一個修煉者。”
“啊！”鏡台拖長了聲音，“也就是說，通達之眼在你那裏！”
真是棒呆！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鬼嘀咕就是鬼嘀咕，這世上當真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當初把他帶進來真是太明智了！
鏡台心中雀躍著，想著這小少年雖然感情世界豐富了一些，辦事靠譜程度卻是一等一的可靠，並且又再次為自己當初的決定而鼓掌。
“那你給我就行了？”
鏡台挑眉問著，滿臉的期待。
諦顧點頭，因為她的展顏一笑而心情便好了不少，“嗯。”
果然，她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牽動自己的情緒，這個女子就是他所有的劫數。
即便之前心中尚且存在一絲不甘，如今也都盡數消散了。
她能快樂就好，自己還要奢求什麼呢？
鏡台高興地拍拍他的肩膀，“那你怎麼給我呢？”
他也被關在了這個幻境中，要怎麼將這通達之眼取了給她？
“鏡台，”諦顧定定地看著她，細致到不想錯過她臉上任何的表情，然後慢慢地說道，“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我為什麼可以寄身在通未玉裏？而通達之眼，又為何要鑲嵌在通未玉中？”
聽了這話，鏡台有些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通達之眼和通未玉寄身，這二者之間有什麼聯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