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在看著銅鏡之中那個清瘦的人兒,又抬眼望了一下白麵饅頭,無聲歎息,他得要何時才能生得像自家徒弟那般有福氣?
朝著鏡台擺擺手,示意自己的徒兒走近身前。細細端詳了愈發眉清目秀的鏡台,蓮在撚指一算,這小童從跟了自己到如今,竟也有了兩個月的光景。唉,剛剛沾了這麼點兒師徒的情分,就被那可惡的黑貓瞧了去,張了嘴就管他要認。蓮在黛眉微顰,總不能因為自己打心眼兒裏稀罕這丫頭,就把她永遠捆在身邊。結實無克千百年,還是頭一次見他對哪位姑娘上了心。如此,也罷,就促了對鴛鴦與他們。
可是,想到以後這百花園又剩孤零零的他自己,蓮在還是無比心塞,真真的體會到了女大不中留的悲傷。
非關癖愛輕模樣,不是人間富貴花。不及芙蓉,不似桃花,幽情冷處逐弄,芳菲節,謝東風。
他怎麼也琢磨不透那日尚星君的意思,清早找他給自己這倆丫頭算上一卦,這模棱兩可的是在說甚麼東西?難道是在講他這倆徒弟沒有大富大貴的命,卻是清高節操的料子?
蓮在心裏暗罵,個死老頭,算命都給算了,多解釋一下又能怎樣?擺弄一把白胡子搖頭晃腦,天機不可泄露,哼,想著就討厭。
抬頭複又細細端詳了自家的小花靈一遭,這小模樣看著挺有福相啊,白白嫩嫩的別提多討喜,怪不得把那黑貓的心給偷了去。這小腦袋長的喲,天庭也飽滿,地閣也方圓......明天得控製她的食量了,一個女孩子家怎麼能生得這麼胖?!
而對於另一個寡言少語的徒弟,他實在是沒有喜歡這個多。他也不是對見萸有意見,隻是,小孩子嘛,蹦蹦跳跳愛撒嬌,那才是天性。那個可倒好,幾百歲的年紀倒比那千年的神仙還成熟,一雙眸子似乎藏了千言萬語,瞪你一眼就能看透心思一般。誰願意把心裏話都暴露給人看呢?所以,他是不太中意這樣的徒弟,卻也沒有厭惡的心思,畢竟內斂話少也不是她的錯。
不過那見萸小丫釀的蜂蜜確實可口,每日任勞任怨地供給一大家的夥食,也是難為這小姑娘了。
允昌自見了他身邊這倆丫頭,便天天念叨著羨慕。被他念著煩了,索性,蓮在就把這寡言少語徒兒割愛給了允昌,算是情人節的禮物。
伸手撫順了小丫頭的鬢角,蓮在柔柔相望,非常滿意能在她閃爍的瞳孔裏看到自己慈祥的麵龐。如此喜歡鏡台,其實也不無理由。
他這一世是栽在允昌那裏了,男男相戀本就是有違萬物繁衍的常理,不能像尋常神仙眷侶那般受到萬世祝福,他倒也無所謂。然而,無子無後卻已是命中注定。百花之神的柔軟心思是那般喜歡可愛的生靈,平日裏見到凡間的小孩兒都會愛得不得了,非得捏個訣,佑得人家此生美貌幸福,才肯離開。故而在擂台上見到這勇猛的小女孩時,蓮在的慈母心思一觸即發,心下就定了要收了這個小丫頭。奈何這小姑娘實在沒有殺傷力,他不得已便使了幾招,暗中相助才讓她奪魁。不然就憑她那點隻會定住人的本事,哪裏可能勝了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漢。
其實,他還藏了點別的小心思。他花草一族向來戰鬥力低下,暗地裏沒少被人指指點點。他作為百花之主,更是有大把的流言蜚語,什麼靠著臉蛋兒上位啊,什麼實際就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娘炮啊......特麼的他忍了很久了好嗎?!現在聽別人誇自己漂亮他都會想多的好嗎?!雖然那些嚼舌頭的人最後都死得很慘,但是他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有事沒事都要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比武納賢也一樣,蓮在就是要借這個機會,讓他們看看,那小小花靈也可以氣壓群雄,所向無敵。
當然,這些都是前話,他現在是從心底裏把這鏡台小花靈當自己女兒看的。所以,當無克跟他張嘴要人的時候,蓮在是非常想一口回絕的,他是真的舍不得。
“鏡台,為師問你,”將那小人兒拉近一點,蓮在看著她,“你如何看待那無克仙尊?”
本還是沉浸在師父無限母愛關懷中的鏡台,一聽到‘無克’兩個字,立刻鼻孔放大,整張小臉皺到一起,那神情簡直要多嫌棄有多嫌棄,“回師父,鏡台不是很喜歡仙尊大人。”
哦?不喜歡?!蓮在揚眉,興趣更濃,看來那黑貓是自相思啊,咱家徒弟根本對他沒意思?
可是為什麼呢?無克相貌堂堂,雖然比不了允昌,但也是仙界一大美男子啊,那些仙娥們可沒少惦記。怎麼到他徒弟這卻這麼不受待見?
微笑著開口,無克怕這個小丫頭有壓力,便做夠了慈祥的姿態,“跟師父說說,你為何瞧不上那無克大人?”
鏡台咬著下唇,瞄了瞄師父,確定了他並沒有露出不快之色之後,才訥訥開口,“也不是瞧不上,那是仙尊大人啊,鏡台一個小花靈怎敢口出妄言。隻是,那仙尊大人著實奇怪得很,鏡台自認為沒有做出什麼招惹他的事情,卻總是被欺負。所以,徒兒......”
再瞄一眼,師父沒有發現她說謊吧,鏡台稍微安心,可是師父那一臉的興趣盎然著實詭異得很。心虛地垂下眉眼,鏡台又說,“徒兒不喜歡無克大人,徒兒最喜歡師父了。”
蓮在本來是想笑的,可是這乖徒兒說得滿是無辜,他便強忍著憋住了。沒有目睹,卻也從無克那裏耳聞了些他們之間的孽緣,那日小鏡台是如何色膽包天地招惹了無克,他可是仍然記憶猶新。而這鬼丫頭的伶牙俐齒會讓無克吃了多少悶癟,他也可想而知,自己那老朋友的不善言談,可是三界有名。
做盡了壞事的小丫頭卻睜著倆大眼睛說什麼‘自認為沒有做出什麼招惹他的事情’,什麼‘卻總是被欺負’。蓮在啞然輕笑,這撒謊不用眨眼睛的功夫,可不是他教的。
可是當鏡台低下小臉,嫩嫩地說了聲‘最喜歡師父’時,蓮在的玩鬧心思一下子沒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似被春風輕輕拂過,微癢,卻又微酸。他可以感受得到,這孩子是真真地依賴了他,視他為父輩,這般可以給人以保護的感覺,讓蓮在非常舒心。
隻是,讓蓮在心酸的是,這被給予了安全感的人,又何止這丫頭自己?他孤獨千年,在無聲的血雨腥風之中掙紮煎熬,踏著屍骨一步步爬上今天位置,從沒有一絲得天獨厚的優勢。在這無情的世間,有多少花是用生命在盛放,但是隻有一個能在眾多平凡的美麗中跳脫,在那一刻,變成傳說。
他也是從花靈的身份走過來,知道那孤零零的一抹精魄,麵對如此之多的醜陋和寒冷,會有多害怕。恐懼就像是一個蛹,曾一度緊緊地困著他,不敢動作,不敢思考,一小步的成功讓他患得患失,哪怕再也沒有突破,他也不想放開現在的所得。
直到允昌出現,他才有了動力和信息,去推翻所有的桎梏和規模。允昌對自己說過,跟著感覺走吧,我的蓮在,有著世上最美的翅膀。
然後,自己便真的有了飛翔的力量。有了他在,便有了依靠,即便粉身碎骨,他也會有從粉末中重生的信念。
蓮在失神,此刻分外想念允昌。若沒有他的愛和保護,他這朵花恐怕早就枯死在仙界的硝煙裏,哪裏會有今日。
可是就算成了神仙又如何,無數的日夜裏,他從未有一天可以輕鬆自如的享受生命。看似優哉遊哉的百花之神,卻沒有疏忽過世間的植本花木一絲一毫,他其實是最盡職盡責的仙界神上。身為這一族的王者,他便會擔負起自己的使命,便會罩著它們永生永世。
從來不是養尊處優的悠閑神仙,飄搖在風口浪尖,他是要庇佑世間百花的蓮在神上。
無端滋生的蒼涼把他的思緒拽向那黑暗的源頭,蓮在鳳眼細眯,美麗的線條卻泛濫著最淩厲的殺意。打壓他?算計他?嗬嗬,所有的這些都是反作用的煽動,他蓮在,隻會越變越強。
總有些臭老鼠唯恐天下不亂,明處暗處地虎視眈眈,就等他犯下差錯。當他都不知道?一群大傻子。
最好不要讓他抓住什麼把柄,否則,他蓮在便見神殺神,絕不留情。
蓮在放空了目光,讓思緒遠飄,腦海裏的記憶猶如一本無字天書,一頁一頁的翻過去,已經快要回憶到三千年之前的事情。
往事再提,難免於心裏暗自感慨一番。
可是在鏡台看來,卻是另外一番景象。自己這一表忠心之後,師父完全沒有做出預想中的反應。目光放空,麵無表情,那時而悲傷時而冷漠的樣子簡直是嚇死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