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做捕快也是不容易。
拎著刀走在路上,我的腦海裏又浮現了全民激憤中、老爺子那憂國憂民的樣子--
“鼠患不除,國何以安!在這個缺少英雄的時代裏,作為洝水縣第一捕快的你,難道不應該做些什麼嗎?”
然後,我啃的半個桃子就被奪走了。
好吧,既然身負第一捕快的盛名,我確實應該為黎民百姓做些什麼。
說來也奇怪,近幾日裏,一向沒有天災人禍的洝水縣竟鬧起了鼠災,而且這群起的老鼠還十分挑食,竟撿著東街祥祿坊的糕點、南巷沈記的西疆貢米這樣上好的吃食來啃,這可是見萸都羨慕的夥食。而且連著幾日,無論下鼠夾還是投鼠藥,均連一隻老鼠的影子都看不到。所以老爺子在又一波無助群眾的上訪中,毅然決然地派出了衙門的王牌捕快。
也就是我,蘇鏡台。
“哎呦我的官老爺,您總算是來了,快看看快看看,多好的紫芋糕!多好的榴蓮酥!被克的呦,我真是欲哭無淚!”說著,最近一次受害的祥祿坊老板用袖子擦了擦還沒擠出來的眼淚,哭喊連天,“多好的蓮子怡!多好的桂花餅!我真是欲哭無淚!”
一旁聽聞官府來了人而趕來的四鄉街鄰,也紛紛抱怨著自己家被老鼠光顧的情況,場麵好不熱鬧。
聽了來自民間的聲音,我撿起幾塊糟了迫害的糕點仔細看了看,我不禁皺眉,鄉親們神一樣的大腦回路,也真是欲哭無淚了。
“各位請看,”為了盡早結束工作回家吃飯,我捏了捏下巴,簡言概括,“這些糕點均被咬掉了約三分有一,咬痕整齊,分明是一口咬下,試問誰家老鼠有這麼大的嘴?再且,依大家所言,各位並不是日日都有糧食被糟蹋,而是每日僅有一兩戶人家,所以從數量上看也並未鼠患所為。”
看到大家被我說得心服口服的樣子,一股智商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頓時也明白了師傅將我和見萸流放,哦不,安排到這偏遠的洝水縣的良苦用心--這樣的淳樸民風,才能讓見萸在智商上重燃自信。
“所以,應該是些野貓野狗趁著大夥兒不注意溜進了院子,糟蹋了吃食,也希望大家以後多多注意才好。”
“蘇捕快說得有道理啊。”
“對啊,我就說嘛,哪來的鼠患。”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很滿意大家的反應,又想起了臨走前老爺子濃烈的眼神傳達了重要的旨意給我,“官府是朝廷重地,很多大案要案都需要靠我們英明神武的縣太老爺明察秋毫,日理萬機的他現在已經好幾個時辰沒有休息了,所以敬請各位多多體諒,以後若非重大案件,不要輕易找上衙門,打擾大人。”
看了看天邊的夕陽,在大家充滿感動的眼神裏,我看到自己偉岸的身軀。
話說,雖這樣輕而易舉就擺平了一樁大案要案,但是既然私訪了一遭,我想總是要提起樣子,四處走走看看,權當是體察下民情。而任勞任怨又帥氣逼人的我,一路上自然是被鄉親們塞了不少的果子糕點,甚至還有幾個姑娘眉目嬌羞地低下頭和我擦身而過了好幾次。
沒辦法,這就是人氣。
總體上說,洝水縣還是比較和樂的,做生意的、商鋪開得紅火,種糧食的、基本年年豐收,偶爾的小打小禍鬧上官府的,也無非是張三占了李四的地方,王五家的豬拱了劉二麻子家的白菜---如此淳樸的氛圍裏,還能奢求什麼大案要案呢,是吧。
把縣裏最熱鬧的幾條街逛了個遍,天色也不早了,想到老爺子和見萸一定都在焦慮地(?)等著我回去吃飯,想家的腳步就停也停不下來了。我樂顛顛的想著今天晚飯是吃宮保雞丁還是回鍋肉呢,這時,忽然從一個拐角的稻草堆裏傳來了一絲微弱的叫聲,像是貓兒那般的獸類叫聲,音調上卻有些奇怪,不似正常貓兒的喵喵叫,倒有些人類因為疼痛而呻吟的感覺。我停下腳步,仔細聽了聽,確定不是我的幻覺後,輕輕地走了過去,想一探究竟。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稻草堆忽然動了動,細微的叫聲戛然而止。我動手撥了撥,忽然一隻黑黑的爪子一把抓到了我的手腕上,嚇得我猛地縮回了手,幾個印子立刻滲出了點血珠子。我大動作撥開了稻草堆,繼而,一隻毛茸茸的小腦袋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是一隻黑色的小貓,眼睛是清澈的藍色。
我以我的智商發誓,在我和它四目相對的一刹那,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小貓的眼神,從警惕變成驚喜、再變到似乎是有些委屈?!它喵喵的叫了幾聲,好像在說些什麼,然後便定定地看著我,耳朵也像是示好般半耷拉著。
我又往深處撥了撥稻草堆,這才看到小貓的一隻後腳被捕鼠夾夾得血淋淋的,傷口附近有些毛發黏在一起結了痂,暗紅暗紅的,而捕鼠夾上的誘餌卻被吃的隻剩了些渣渣。
想是這個小東西偷襲了鄉親們的糧食吧,然後一不小心被抓了個正著。
作為一隻貓,被鼠夾子逮住了,也是挺令人驕傲的。
我哭笑不得的撥開了夾子,它很乖,沒想著要逃,任由我扯了一塊衣角給它簡單包紮了下傷口,然後把它抱在懷裏往回走。小黑團子非常安靜,完全沒有了剛開始撓我的炸毛樣子,在我懷裏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就合上眼睛休息了,過了一會兒還輕輕的打起了鼾,很是安心的感覺。
我叫蘇鏡台,是羊枚山上蓮在真人座下弟子,對麵那個呆子叫蕭見萸,是同為羊枚山上的允昌真人座下弟子。我們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而我們倆師傅的關係、據說在五千年後叫做好基友。
因為習慣了長年亮瞎眼的秀恩愛光波輻射,我們倆在接到他們要離開一陣子--名曰‘救死扶傷,以增修為’、實為‘遊山玩水,神仙眷侶’--的通知時,已經見怪不怪,索性由他們去了。而良心未泯的二老,覺得我們倆年齡尚小、生活還不能自理(?),便將我們托付給了故交--洝水縣縣太爺吳忠賢。吳縣太爺自然非常高興,因為從此除了看門的王大爺,他又多了兩個丫鬟,哦不,多了兩個得力助手。我因為一直以刀法見長,故以洝水縣捕快的身份開始了新生活,而見萸本就精通毒術,所以當了仵作。
還記得師傅們臨走前,語重心長的叫了我們倆來到床頭,
“鏡台,見萸,你們二人近些年潛心修行,無論是修為還是功力都大有長進,為師也知你們一心向仙。但須知,成仙必斬清七情六欲,而你們從小便在山中長大,對男女之情一無所知,故,為師特意拜請故友忠賢,帶你二人體會人間情欲。情劫向來為所有磨難之最為煞人,若可通過情欲考驗,你二人的成仙之日便不遠了。”
師傅對我向來慈愛,一身仙風道骨的他潤浸在銀白的月光中,讓人看著親切又遙遠,他拍了拍我的頭,“為師與你師伯明日便帶你二人去洝水縣,待你與見萸功成之日,我們便會再見,切記為師所囑,無需掛念。”
小小的我和呆呆的見萸從有記憶開始便一直和師傅待在山上練功,哪裏離開過師傅們,一聽到這番話,自然是極為舍不得自家師傅的,立刻眼淚含眼圈。
“師傅...”
“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允昌真人褪下身上的軟甲,可是就算是一身白褂子,真人還是給人一種英明神武的感覺,他一手牽起師傅的手,“對了,順便把門帶上。”
這個世界,再見。
現在正樂悠悠的躺在老爺椅上,調戲我家小貓的老頭子就是吳忠賢縣太爺。吳縣太爺人還不錯,就是智商差了點,他曾一度要求我們倆喚他作老爺,以滿足他中老年單身男人變態的空虛感,還以我們在縣衙是女扮男裝為由,要給我們起個藝名曰為“大勇”“二勝”,後來因見萸不知道給他吃了什麼導致他患了一個月的口腔潰瘍而沒有再被提起。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了,轉眼也有三年的光陰。這三年並沒有什麼大風大浪,我們倆也落個清閑,師傅臨走前說的‘情欲’倒是沒有體會到多少,修為也就是那個樣子,我還是堅持精進我的刀法,見萸就是天天琢磨還有什麼毒藥能殺人於無形之中,真是惡心的女人。
“喵,”小貓可能實在忍不了老爺子的荼毒,跳到了我的腿上,又自顧自尋了舒服的姿勢便閉上眼睛休息了。
“鏡鏡,這隻小黑貓叫什麼名字呀!”老爺子一向非常有眼力價兒,顛顛的又湊過來跟我說話,“它好像很黏你呢。”
“名字還沒想到呢,看它這麼黑,要不就叫小黑?”民間不是都說,名字越賤越好生養嘛,初見時它那副慘相,想是一定是活得很辛苦。
小貓好像能聽懂我們在說它的事情,睜眼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無所謂一般的繼續閉眼休息。
“小黑呀···那也太土了吧!”老爺子非常嫌棄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在質疑我的性別一般,“最起碼,也得起個襯得起洝水縣太爺之貓身份的名字啊。”
“那是我的貓,不好意思。”
“你女兒就是我孫女嘛,都一樣都一樣。”
“那也是我的貓。”誒?好像哪裏不對?“就叫小黑吧,它不是也沒反對嗎。”我輕輕抓了抓它的後脖頸,它舒服地咕嚕了一聲,當做同意。
老爺子很受傷,因為一人一貓誰也沒有重視他,自顧自地又躺回到老爺椅上。
“我們走。”見給貓取名字一事終於塵埃落定了,一直貌似在發呆的見萸開口道。
大家不要誤會,我們隻是因為天不早了而要回家而已。至於為什麼見萸隻蹦出了三個字...她語言編碼功能先天有缺陷,而且因為小時候總用錯成語而遭到我無情的嘲笑,她的話便越來越少,現在已然到了說一不二(?)的那種程度。
“路上注意安全呐!再見哦鏡鏡再見哦見見!”太爺子一貫的熱情。
我朝他握了握拳,權當告別,抱起我家小貓,緊跟上已經出了門的見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