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難寧,龍清婉藉口巡視周圍,悄悄出了木屋,到外頭透氣,同時平複波瀾的心境。
身為龍家這一代的天之驕女,血源原本較遠的龍清婉,在這幾年裏成長起來,表現出不俗潛力,倍受家族重視,如果沒有龍靈兒這匹黑馬異軍突起,她本應該是往後十年,龍家最耀眼的一顆星。
即便是現在,甫登地階未久,就踏入星榜之中,也仍是滄溟龍家上下目光的焦點,不待她開口,最好的功法、資源,直接都傾注過來,助她快速提升,甚至連她的家人都獲得家族重視,享有高規格待遇,一切的一切,隻為讓她心無後顧之憂,早日登臨半步,甚至衝上天階,為龍氏在這個新時代的再添一道保險。
不過,哪怕再怎麼專注賣命,刻苦修練,一心想要撲在武道之路前進上,人始終無法完全控製自己的心,打從第一眼看到那個男子的瞬間,龍清婉就不自覺地紅了臉,隨即明白,話本故事中的那種自己曾視為虛妄的情節,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他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良配,和知書達禮、溫良恭儉之類的良好品格扯不上一點關係,這些年一路走來的是條殘殺過來的血路,不知摧折了多少生命,但他很強,即便沒有得到能成係統的教學,隻憑少許指點與無數實戰的磨練,從鮮血中領悟殺意,就爬到如今的高度,半步之頂,天階在望,比無數世家門派精心培育的青年才俊都要強大。
……他也不能說是很英俊,長年的血腥戰鬥,加上功法特異,先傷己後傷敵,他其實非常的瘦,甚至有些骷髏樣,隻是眼神淩厲,將人注意引開,讓缺陷不明顯,但在自己看來,這樣的他仍是充滿了男性魅力。
這些年來,自己與他相處的機會不多,心中卻始終念念不忘。所以當知道這次隱秘潛入獸族領地支持的計畫,是由他來主持行動時,自己當真是滿心歡喜,擱下正在進行的修練衝關,不顧他人勸阻地搶著加入。
在這支龍家小隊裏,其他的家族成員,目光都一直緊盯著自己,就算平常裝做正經,私底下也總會偷瞥過來,唯獨他卻一直視而不見,目光始終望向遠方,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值一哂。
這些本來也沒什麼,在自己看來,這正是一哥胸懷大誌,不被尋常俗務幹擾的表現,雖然心中總有幾分淡淡的失落,卻也願意默默等候,然而,看他剛才凝視畫像裏的美人,流露之前從不曾展現過的柔和表情,那幕和他過往略顯違和的溫馨畫麵……讓自己心頭很不是滋味。
“……什麼嘛……都不看我一眼,我……明明就在你身邊啊……”
心裏氣悶難耐,卻又不敢發出太大聲響,引人注意,龍清婉輕輕拍了樹木一掌,發泄糾結,隻用了半分勁,卻也震得樹木劇晃,鳥雀飛起。
“喂!吵死了,妳要發春麻煩走遠點啊!”
一把陰惻惻的聲音,冷不防地一旁響起,龍清婉不禁大吃一驚,連忙一把抹去眼角的殘淚,同時運功護身,擺出防禦架式,四下環視,卻沒看到敵人,心下大奇,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再凝神看去,這才在黑暗的草叢中,看到一雙眼睛。
……有人!
龍清婉嬌叱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裏鬼鬼祟祟的?”
“……神經病!這林子是妳家的?許妳在這裏發春掉淚,不許我鬼鬼祟祟?”
冷冷的聲音傳來,其中充滿不耐,卻沒有太多的敵意,龍清婉發現對方的聲音一直在那裏,沒有走開,也完全沒有移動位置,似乎也沒有什麼危險,一時好奇心起,緩步走近。
撥開沿途及腰高的長草,往前走了十多米,龍清婉這才看清草叢中剛剛出聲的那個人,那是一個中年男子,蹲坐在地,三十左右,四十也許,年紀難以辨認,因為他不知多久沒有剃須剪發,長長的頭發與胡須,形如蓬草,讓人根本看不出本來麵目與詳細年歲。
空山野嶺,迷陣之中,卻不知打哪跑出一個野人來?龍清婉心中著實詫異,但看到對方是一名人族,緊繃的心情登時鬆懈大半,隻要不是走背字碰上妖族、獸族,都是可喜可賀。也許是荒野鄉民,正巧在這片林子過活,因為有高人庇護,所以不曾受到妖族、獸族的侵擾,那他會否知道林中小屋的內情?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裏?”
“……小姑娘說話很客氣啊,桀桀桀!”
野人突然怪笑起來,龍清婉聽得心頭一陣發怵,跟著就聽他自言自語,“我也不知道自己為啥會在這裏……隻是出去了一趟,回來房子就給人占了……人又急了,當然就隻能在這裏了,結果還遇到一個小丫頭,半夜不睡覺,跑來這裏發神經,也不知今天倒了什麼黴。”
“……先生……你在說什麼?”
龍清婉的警惕心,一下子又變得強烈升起,尤其是在聽見“房子”的瞬間,達到了頂點,卻看野人轉過頭來,眼神忽然變得深邃起來,看著自己的綠發,微微點頭,“真像……真像……”
“先生,你說我像誰啊?”
龍清婉忍不住心中好奇,緩緩又走近一步,這個野人身上毫無氣勢,應該不會是什麼特別危險的存在,而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奇怪的話語,應該是想起了某位龍家的女子吧?他……會是底下那間木屋的主人嗎?但是涉及空間法則的迷陣,應該不是他的手段,他和那位高人又是什麼關係?
“危險!別過來!”
野人見她不斷靠近,募地一聲斷喝,龍清婉頓時嚇了一跳,整顆心快吊到嗓子眼,腳下卻沒能停住,但是一腳踏下,沒有爆炸也沒有任何危險的跡象,根本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不由得錯愕當場,覺得自己是不是碰到什麼瘋子了?虧自己前麵還想了那麼多有的沒的,真是自作多情……
跟著,她察覺到腳下所踩的地方,好像有些不對,濕濕的、軟軟的,比地麵要略微突起,卻又不是尋常的泥土,帶有明顯的溫度,再看到那個野人一直是蹲著地方沒起來,刹那間,她意識到了某種可能,打從內心深處發出深深的恐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淒厲的尖叫聲,刹時劃破夜空,響徹周圍十裏,更驚動了在小木屋裏休息的龍家人與王思平,正在看著手中畫像沉思的龍殺一,眼神驟然一厲。
王思平聞聲驚道:“是清婉世妹!她在外頭遇到危險了?”
還不待他有所動作,龍殺一已經身形一晃,直接出了木屋,幾下眨眼,就已經尋聲搶到龍清婉的身旁,看著她一個人在林中驚惶尖叫,連眼角都有了淚花,周圍卻沒有其他人、獸、妖出沒的跡象,不由錯愕當場。
“妳……”
雖然是在黑夜中密林,龍殺一特別訓練出來的目力,仍能清晰視物,看得見龍清婉仍不停顫抖的腳上有著什麼,再看著女孩一副恐懼到淚崩的無助神情,不由無語。
“一哥,剛剛這裏有……有個怪人……他……他變態的……”
心情激蕩之下,龍清婉一開口就忍不住淚如潰堤,簡直泣不成聲,龍殺一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好半晌才冒出一句,“……很多人也都說,我是變態的……”
龍清婉聞言一呆,沒想到龍殺一醞釀半天最後會冒出這麼句話來,登時愣在當場,跟著就看龍殺一直接掉轉頭去,頭也不回地離開,而王思平和其他龍家人則在此時趕到,一群人七嘴八舌,探問究竟,龍清婉把事情說了,眾人略顯尷尬之餘,聯盟展開搜索,找尋那個野人,想要弄清楚情況,卻是無果。
據龍清婉的回憶,在她反應過來,一時控製不住情緒,慌亂驚叫的時候,那個野人也突然消失不見,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這點本不足為奇,奇怪的是,眾人搜尋半天,卻找不到半點那個野人的足跡或是逃逸痕跡,若不是龍清婉落腳附近的……惡,其餘就根本找不到這裏任何曾經有第二人存在的證據。
尋找無果,眾人哭笑不得,雖然不免有些懷疑野人的身份,也隻能就此作罷,當做是個運氣好,熟悉林子的瘋子對待,而早先一度消失的龍殺一,卻在此時重新回來,掃了眾人一眼,沒多說什麼,隻是拎了兩個裝水的皮囊,遞給龍清婉。
“拿去!”
“……謝謝一哥。”
龍清婉臉上一紅,接過水袋,默默把自己的靴子衝洗幹淨,女兒家素來愛潔,靴子上一直沾著這些穢物,她幾乎都要忍不住嘔吐了,隻是周圍人多,為了體麵,強行頂著,現在接過龍殺一遞來的水袋,如蒙大赦,連忙衝洗之餘,心裏也是甜滋滋的。
……那麼多人圍著自己表示關心,卻無濟於事,卻隻有他,默默離開,又提了水來。
……他先前離開不是為了袖手不管,而是為了替自己解決問題。
龍清婉心中流過暖意,早些的嗔怨和剛剛的驚慌都不知所蹤,遞了水的龍殺一沒再多看她,目光不住搜尋著四周,試圖找尋莫名出現又消失的奇怪野人的一些線索,卻全無所獲。
“看來無事,都回去吧!”
最終,龍殺一放棄了搜尋,隻當是個小插曲,淡淡開口,招呼所有人一同離去,但在這林子裏千百樹木中的一棵,最頂端的位置,一個幽魂似的身影,正悄然踏在樹梢,蓬草似的亂發與長須,遮住了麵容,正居高臨下,靜靜看著底下的眾人。
地階武者能對旁人的注視生出感應,若無高妙秘法絕難屏蔽,龍殺一更是直覺敏銳之士,就是尋常天階也難以近距離瞞過他的感應,但樹頂上的他,目光來回掃過,底下的人們都渾然無所覺,就連龍殺一都沒有察覺到有任何不妥。
“……現在的這些熊孩子,真是……”
輕歎之聲出口,夾雜在風裏消逝,龍殺一卻被觸動靈覺,驀地回首,往頂上樹梢看去,卻依舊一無所見,除了隨風搖擺的樹梢,什麼也沒有。
一行人難掩心中的怪異感受,回到小木屋,卻驚見方才離開不久的小木屋裏已然有人,卻是一名中年漢子,虯髯長刀,正跨坐在門口,等著他們回來,氣息沉靜如溪中岩石,巋然不動,卻又給人強大的壓迫感,是地階中的強手。
龍殺一見了卻是微愣,奇道:“接頭人就是你?”
就著屋中透出的燈光,眾人也都已經看清突然出現的漢子的形貌,登時認出這位名人,赫然是“天南武鳳”的副手,昔日碎星團第一大隊的好手,現今在虎踞軍中非常活躍的司馬不平。
司馬不平斜睨眾人一眼,道:“你們太不小心了,在這種地方過夜,隨時都會把妖族、獸族引來,你們又要如何抵擋?”
話中氣力不濟,龍殺一聞言當即皺眉道:“你受傷了?”
搶近一看,更發現司馬不平身上,何隻是有傷,簡直是傷痕累累,有些傷口雖然已經裹布上藥,卻仍帶血,傷得著實不輕,來此之前不知經曆過多少場淒慘的血戰。
龍清婉等人見狀,紛紛取出自家壓箱底的上好傷藥,想要幫助處理傷勢,但一個聲音卻從門後傳出。
“司馬將軍高義,一路舍命相護,與我聯手,方才殺出重圍,否則,我定沒法活到此刻。”
門後陰影中,一個雄壯的身影走出,獅頭人身,赫然並非人族。
龍清婉見了失聲叫道:“遮日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