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女伸手接藥,中年仆婦忽然縮手,正色道:“妳之前不是說要考慮?為什麼忽然改了主意?”
旁聽的溫去病也同感好奇,因為早先聽到的,這個小丫環還一直勸著主子要小心,怎麼一轉頭,居然跑來與別人共謀,出賣自家主子?
“哼!她太沒狼性了!”
小婢女麵上的表情,與先前的“恨鐵不成鋼”全然不同,眼中滿是怨毒,道:“人活著,就是為了鬥爭與侵略,不是作狼吃人,就是作羊被人吃,我一直要她奮發上進,她聽不進去,整天隻會哭哭啼啼的,主子的前途,就是我們的未來,我豈能把自己的未來,寄托在這種人身上,我……我要變狼,不要作羊!”
聲聲字字,由心所發,小婢女七情上麵,聲音顫抖,說得咬牙切齒,卻看傻了躲一旁的溫去病。
……妹子妳這樣真的好嗎?咬牙切齒想上位,這種話是可以逢人便說的嗎?而且還是受命下毒害人這種高風險工作,連我這不怎麼看宮廷戲的人都知道,她們用妳毒殺主子後,肯定要把妳滅口啊!
……不過,妳這麼一下羊,一下狼的,兼具輕度自強精神與重度被害妄想,待在這麼小小的晉王府,未免明珠暗投,何不找門路推薦,進天鬥劍閣修行,未來肯定前程似錦!
側眼望向龍靈兒,發現她也已經完全聽呆了,隻不過,和早前誤吻的呆,是另一種呆法。
“呃……好,好吧,作人是應該有上進心。”
中年仆婦笑容僵硬,似乎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勵誌宣告,也有些不知怎麼回答,愣了幾秒後,把毒藥包塞回小婢女手上,道:“妳好好幹,事成之後,王妃不會虧待妳的。”
小婢女把毒藥包放入懷中藏好後,涎著臉笑道:“將來我也是王妃的人了,麗霞姊,還望多多照顧。”
中年仆婦眼中的殺機,一閃即逝,道:“事不疑遲,妳快回去吧,明早……我等妳的好消息。”
事情處理完畢,兩人匆匆離去,溫去病暗自搖頭,想不到豪門人家的水不是一般深,自己隻不過潛入想搞破壞活動,都能撞著宮鬥,這發生的頻率還真不是一般高。
“前……前輩……”
出奇地,龍靈兒低聲說話,聲音聽來很平靜,卻也聽得出是刻意壓抑後的冷靜。
“你……你真不是淫賊?不是那種人?”
“哼!一見麵就撲過來,妳才是女淫賊,妳們整派都是那種人!”
簡單一句頂回去,溫去病也在納悶,這小丫頭想幹什麼?
“你……您也聽到了,剛剛那兩個人,要下毒害人,她們要害的那位碧曲夫人,為人很好的,您能不能……”
龍靈兒小心翼翼地說著,生怕遣詞用字出問題,溫去病聽得出她的用心,但眉頭也皺得更緊。
“妳怎麼叫得那麼生疏?據老夫所知,晉王府的碧曲夫人,是妳的親生姐姐,妳怎麼……”
“你怎麼知道?”
龍靈兒大驚失色,自己離家出走後,基本就和龍家脫離關係,與大姊更從來沒有聯係,怎麼會被陌生人一語道破雙方關係的?
驚問出口,沒有得到回應,耳裏也聽不到對方的呼吸聲,似已離去,但像這類的前輩高人,若是刻意隱藏,就是站在身旁,也聽不出動靜。
又等了片刻,沒聽到任何反應,龍靈兒大致肯定人已離開,就是不知去了哪裏,又有沒有受自己所請去救人,真是讓人急死了。
……男人沒一個能信的。
……自己的家人,果然還是隻能靠自己去救!
龍靈兒屏住氣息,在氣脈受製的情況下,試圖發動其他的殘餘力量,一點一點回複行動力。
……這個大姊,真是讓人省心不下來,不曉得剛剛那個老怪物有沒有去?
能夠回答龍靈兒問題的,自然隻有溫去病,他不但立刻趕去,還片刻不敢停留,但為了閃開沿途的晉王府高手,多花了點時間,又特別使了變裝手段。
玄黃戰衣的光罩運用,是當前自己最高明的變裝手段,除非後頭練成在這方麵更高一籌的聖德之物,否則,自己所會的各類易容手段,皆無法超越。
無奈,剛剛的巨爆,破了自己的玄黃光罩,更受到鬼氣沾染,一時沒法重組,用不出來,隻能退而求其次,用上給龍雲兒的相同變裝道具,改了形貌,雖然外表無懈可擊,但其他方麵就差多了,甚至沒法承受高階程度的力量碰撞。
而且,除開真麵目不能展露,蓋舟曲的樣子也不好使,溫去病心念一動,索性把樣子一變,成了剛剛才殺死的星月湖淫賊殷紅軍。
蓋舟曲這個身分,現在已經有點複雜,今晚心魔閣的人還強攻晉王府,自己改扮成星月湖的淫賊,就是被人撞上,麻煩也會小一點。
希望自己不會耽擱過久,隻慢了那麼一下,事情就無可挽回了……
當溫去病以極高速趕至,人在窗外,就見到那名小婢女,手裏捧著一碗湯水,端給碧發的麗人,後者不疑有他,正要將碗接過。
情況不妙,溫去病不敢賭這碗東西裏有否被下毒,從那小婢女閃爍的眼神中,可能性有個八九成,但糟糕的是,如此情勢,自己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衝進去阻止,卻不驚動任何人。
……發個暗器把碗打爆嗎?但如果碗裏無毒,那個婢女喚著花樣來下毒,自己今晚可沒法回來救第二次。
……不行,得要殺人,殺完人後立刻走,隻要動作夠快,就不會有人知道。
心如電閃,動作更在心念之前,溫去病身形閃動,一下就出現在室內,伸手一抓,如早先擒拿淫賊那樣,一把就抓住那婢女的後頸,這一抓,別說婢女根本不通武功,就算是個地階武者,也是抗衡不了。
匡當!
一聲亮響,本來要遞給主子的湯碗,砸在地上,碎了一地,忽然被人抓住的婢女,大驚失色,就想回看是誰擒捉住自己,而同樣被驚嚇到的,還有原本正伸手接碗的那名碧發麗人。
溫去病本想手下施勁,直接把這婢女扭斷頸骨,當場扼殺,跟著就走人,但聽了那“啊”的一聲,與她四麵相對,一下也愣住了,記憶中的畫麵,如潮水般湧來。
『……去病,好好保重!生命就是一個監牢,你我都在牢籠裏,一切從來就不由我們做主。』
隔著牢房的木柵欄,她淚眼婆娑,卻滿是決絕。
『或許我們的婚約,真是一場錯誤,我……對不起你,將來,你找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吧!但願你我……今生不再見。』
猶帶著稚氣的麵容,穿著紅色嫁衣,就這麼飄然遠去,十餘年時光易過,如今,她嫁入王府,衣著華貴,怯生生的小白兔表情,似乎已經被這些年的生活磨難,折去了幼時的驕傲與靈性……
物是人非啊……
溫去病短暫一怔,迅速回過神來,聽著丫環要叫,手上發勁,卻見那丫環眼神轉變,流露著駭然欲絕與痛楚。
痛楚的源頭,是一支切入腹中的鋒銳匕首,直直刺入肚內,觸物即斷,轉瞬之間,肝腸寸斷。
小婢女眼中的驚恐與痛楚,溫去病也能感同身受,因為他親眼所見,握著匕首的那支手,出自一直坐在那邊,嬌羞膽怯的碧發麗人。
“……我覺得,其實之前妳說得很對,我應該把話聽進去……”
坐著的貴夫人,緩緩站起,手中的鋒銳匕首,也隨著起身的動作一路往上,削肉斷骨,剖腹開膛,沒有一絲停頓,沒有半點遲疑。
“人還是要知道上進,這個世界,不是被吃,就是吃人啊……”
銳利的刀刃,勢如破竹,最後橫喉切過,小婢女沒來得及嚷一聲,便即喪命,鮮血噴出,噴了下手之人一身,而她沒有半點驚惶,行若無事,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淡定地伸手一推,讓屍體與匕首一起倒下。
沾著鮮血的碧發麗人,露出了甜甜的笑靨,笑容裏似乎還有幾分純真與善良,讓溫去病感覺……我剛剛到底看了什麼東西?
眼前所見,如夢似真,可還未及深思,對麵的玉人已笑了起來。
“……你終於來了,妾身都不曉得等了你多久,還好終於等到了。”
……等我?
這麼多年……妳真的……在等我?
字句撞擊著心坎,溫去病仿佛陷入夢境,眼中玉人的形貌,與當年的綠發女孩重合,那個牢牢刻在胸中,十餘年來未曾或忘的遺憾,像是忽然被彌補,就算理性直呼不妥,人卻不願意醒來。
“碧、碧曲夫人……”
理性仍在持續掙紮,想告訴自己,這一切大有問題,不能沉溺,但能擊碎自己理智的攻擊,卻跟著發生。
像是見著了相愛多年的情郎,碧發麗人笑得像是個十八歲的少女,主動湊上來,不由分說,捧著情郎的臉,深深一吻就印下去。
這一吻,仿佛天長地久……
不知過了多久,這香甜中帶著危險刺激的深吻,才由女方中斷,她淺笑盈盈,低語道:“別那麼叫,妾身早說過,隻有我們兩個的時候,叫我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