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靈台神遊,諸修雖是遭遇不一,總算也是各有因果,隻是那金偶仍是下落不明,原承天難免牽掛不已。
當初銀偶飛升之時,是被紫黑二偶引了去,莫非金偶亦是如此?
若按火凰“有緣因緣,無緣因事”八字法則,金偶既與紫黑二偶同出一脈,在仙庭相遇倒也不奇。
金銀二偶與紫黑二偶重逢是吉是凶,此刻尚難預料,原承天此刻隻好暫不理會。自家神識在仙庭已久,也該回返本體,免得諸修牽掛。
正想一念便回天地殘卷,忽見前方現出一道身影來,此修身著青衫,風姿出塵,瞧其相貌倒有三分熟悉,自己在凡間衝玄晉境之時,此修曾經現身過一次,但此後再無蹤影。
原承天知道此修與自己必有宿緣,且自己靈台神遊之時,若是不現身影,等閑修士如何得見?更不可能恰好攔在自己身前。
原承天當即停了下來,現出虛影上前揖手道:“大修莫非在此專候在下?”
青衫修士微微一笑道:“凡界匆匆一唔,至今不過百餘年,我當初雖是看好你,但你今日成就,亦在我意料之外。”
原承天道:“承天稟天道之修,一心奮進,實不敢有絲毫懈怠。”
青衫修士道:“你等萬千分魂,本是天地庇佑,若修成大神通倒也不難,難的卻是矢誌不易,始終心念蒼生。觀承天曆來行事,足慰我懷。”
原承天本就知道此修來曆極大,此刻更猜出一二來,心中不由的惶恐起來,就好似逸遊在外的子女回到家中,不管自身取得多大成就,在父母麵前,卻總是心虛氣短。
他道:“大修既來我靈台相會,想來必有所教。”
青衫修士道:“我知你已獲得朱雀葫蘆中六字真言,那圓缺太極四字,已被你修成,便是生字真言,你亦算小成,然而那個死字真言,我瞧你一直不曾用心,不知卻是何故?“
原承天心中猶豫良久,方才緩緩道:“我見此真言,心中忐忑不安起來,但究竟為何如此,卻也著實說不出什麼道理來。“
青衫修士道:“你試言之。“
原承天道:“以在下想來,若萬物之生死,皆在一人心念之中,著實可怕得緊,危險得緊。“
青衫修士道:“世人最熱衷的,不過‘權勢’二字。而權勢中最強橫者,則是生殺予奪之權,你麵對這項天地間最大的權力,卻反而心生猶豫,若是就此錯失機緣,豈不可惜?你可知便是阿神陀與天羅尊者也無機緣修成此字。“
原承天道:“就算終生與這死字真言無緣,承天心中也無憾意,正所謂百密必有一疏,任一人如何靈慧,也必有缺失之處,若天下蒼生生死在我,我又豈能保證永不犯錯?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天子之怒,血流飄杵,而世尊若有一念之錯,那後果想來也是怕人。“
青衫修士不由長歎道:“世尊分魂萬千,唯有你悟得此中玄機,幸哉,幸哉。“
原承天仍是恭身以候。
青衫修士又道:“青龍稟混沌清氣而生,其性情既剛且直,又是慈懷天下,忠勤誠懇。觀其心誌,恨不得掃盡世間一切邪惡,建清平世界,以安蒼生。以你看來,青龍諸般苦心安排,又是如何?”
原承天想了想,緩緩道:“青龍用心良苦,著實不易。”
青衫修士歎道:“青龍雖是一番好意,卻也逃不出‘擇善固執’這四字。“
原承天道:“青龍所為,在下著實不敢藏否。“
青衫修士道:“世間善惡二字,最是難辯,既然難辯,自該小心翼翼,若加上固執二字,幾乎就是大禍之肇了。且若事事皆有安排,當初世尊又何必分魂萬千。“
原承天應道:“是。”忽得覺得心境動蕩,羞愧之極。
隻因那青龍的諸事安排,皆有利於自己,自己自然安之若素,心懷感激,難而如此一來,卻違背世尊分魂萬千的本意了。看來青衫修士正是瞧出此中的絕大隱患,這才被迫出麵提醒了。
青衫修士道:“你不肯修那死字真言,也算你慧心一動,略窺天道的本意了,但青龍處處護著你,你卻茫然而不自知。你既不肯讓蒼生性命由一人而定,又何必讓五界之事,任由那青龍定奪?”
原承天心中更是惶恐,聲音不禁低了三分,道:“是。”
青衫修士道:“又好比九瓏的天課神算,每算必窺天機,就算因此連番殞落,仍是癡心不改,可歎,可歎。“
原承天道:“瓏兒心懷天下,仁慈之極,著實瞧不得世人受苦。就算泄露天機,也是大有苦衷。“
青衫修士道:“舍己為人,固然是至善大德,但天道微茫,你以為當真是測得準嗎?且那世人無論怎樣至善大德,必然先顧父母親朋,其後方才惠及他人,而天下人更在後矣。如此一來,仍算是私心了。“
原承天此刻已是恍然大悟,隻因青龍九瓏本心雖好,但畢竟一人見識有限,無論怎樣靈慧,也難免百密一疏,而天下之事,若決於一人一心,豈不是就如修那死字真言一般?
若世事皆憑一已之意而行,那當真是危險得緊。
青衫修士道:“我也因這私心害人,便在萬千分魂之中,摒棄預知天機之能,但阿神陀與天羅尊者已達禁重天境界,卻是難以抑製了。這二人先前倒也勤勉,然而既曉天機,凡事趨吉避凶,行事之中,就難免小瞧了天下人,隻當自己所行之事,為天下至善至德之舉,嘿嘿,可惜在他人瞧來,也不過如此罷了。”
原承天亦不由歎息,這世間的靈慧之士,豈非皆是如此。自己定當以此事為警醒,不可重蹈覆輒。
青衫修士見原承天暗暗點頭,知他已明此中道理。但這青衫修士麵上,仍是古井不波,不曾露出絲毫神情來,頓了頓便道:“十年之後,你若僥幸生存,且又修成禁重天境界,可來尋我。”
說到這裏,青衫修士身形一動,已消失在茫茫天地間了。
原承天此刻心中,既是惶恐,又是感愧。他初踏天道之修時,隻覺得天道渺茫難求,不知何時能窺堂奧。其後隨著境界提升,尤其是得窺靈台之後,心中竟隱隱生出天道不過如此的念頭來。
然而今日與青衫修士相遇,方知道天道之艱之難,真個兒是無可測度了。幸好他在麵對死字真言時,尚存一份警惕之心,憑著本心不去修行,否則今日之遇隻怕大不相同了。
這青衫修士的來曆,他初見之時,以為可猜出個八九分來,然而此刻再讓他去猜,他卻反倒猜不準了。
至於自己十年之後,該去何處尋這修士,此刻隻好不管他。正如這青衫修士所言,若世事皆可預料,那也未必就是好事。
心念動處,神識已返本體,諸修見原承天本體微微一動,齊齊長舒了一口氣。
原承天睜開雙目,也隻是微微一笑罷了,就在心中將青衫修士之言反複思來,諸修見他疑慮重重,自然不敢打擾,便是獵風也將滿腹的話語咽了回去。
片刻之後,原承天疑慮之色稍去,這才展顏一笑,對九瓏獵風道:“好讓你二人歡喜,飛升諸修尚算平安,隻是諸人各有造化際遇,也難一一分說,等此間事了,我等再去尋他們吧。”
九瓏道:“如此最好。”
原承天又道:“煞月與侍一很快就會回來,還需有人接應。風馳兄,你就領人去走一趟罷。”
元風馳道:“遵旨。”就出了天地殘卷,去接煞月原侍一
說來原承天與獵風初遇之時,並無多大變化,仍然是言語溫和,待人極厚,但因他一路行來積威行德,諸修無形之中,便唯他馬首是瞻,隻當是天下最順理成章之事。
而此番大勝鳳八,便是五境神君亦在心中對原承天大有改觀,說話之時,也是不知不覺,就將世尊二字掛在嘴邊了。
原承天見此情景,心中更有明悟,他暗道:“我此刻無論說什麼話,諸修必然凜遵無誤,瞧來雖是風光,但若是一步走錯,卻不知要誤了多少人。為君者實不可不慎。正所謂一人智短,百人智長。若想少行錯事,就該想出個辦法來。”
心中盤算了幾回,已有定策了。
於是道:“前番與鳳八之戰,雖是僥幸得勝,但若九瓏不曾現身,元叛不曾及時出時,隻怕我當日計劃,亦會付之東流了。因此看來,戰場之上,雖該令行禁止,獨斷擅權,但若無諸修拾漏補缺,那也是危險的緊,我有一策,正要與諸修商議。”
諸修齊聲道:“請世尊明示。”
原承天搖了搖頭,道:“這世尊二字,從今往後,還是免了吧,這二字一出,誰還敢說話?”
蒼首生道:“既不叫世尊,又該叫什麼?”
原承天道:“無論怎樣都好,隻是世尊二字驚天動地,亦會令諸修噤若寒蟬,自該免去。”
雲龍真人道:“既是如此,便是聖師名之。世尊玄承萬有,本為天下人之師,且師者傳道解惑罷了,並無有無上尊嚴。”
原承天原也不肯,但諸修皆是紛紛點頭,也隻好罷了。九瓏道:“聖師名號既定。不知聖師之策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