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承天硬著頭皮,與慕行知並肩而行,步入山莊之中。這山莊本來倒也幽靜,此刻在原承天瞧來,卻帶了份陰森之意。
慕行知甚是健談,一路行來,談笑風生,向原承天介紹莊中的各種景致,原承天哪裏能聽得進去,唯有諾諾稱是罷了。
這時莊中修士前來引路,將諸修引到山莊的地府之中,莊中地府雖不甚大,每間靜室皆是陳設精致。其後諸修來到地府的丹房之中,隻見房中立著一個高大的紫金銅爐,上有九龍盤旋,一瞧便知是極上等的丹爐。
慕行知道:“在下少時也曾修行丹道,隻恨昊天丹道沒落,苦無明師,這才不得不中途放棄了,此刻想來,猶是悵然。”
細辨其話中之意,慕行知無疑是在警告原承天,自己對丹道也頗有研究,若想騙過他,可沒那麼容易。
其後慕行雲又道:“顧慕兩家向為通家之好,以顧兄至妙丹道,怎的先前卻不曾與聞?在下來時也頗為疑惑,及見到顧兄,才恍然大悟。”
李修諂諛道:“公子,此中有何玄機?怎的見到顧兄,便明白過來?”
慕行雲笑道:“你瞧顧兄的性子,深自斂藏,怎是那嘩眾取寵之輩,想來必是因這丹道不受顧氏所重,顧兄鬱鬱不得誌,這才尋機出來周遊。”
李修拍手笑道:“想來是被公子料中了。”
慕行知將笑容一斂,道:“顧兄,既是在顧氏不得意,來我慕家也是一樣,日後顧兄於這消煞丹之後,再煉出幾爐金丹來,還怕不轟動昊天?到時顧氏必定會另眼相看。”
原承天嘿然不語,慕行雲的話已是越來越露骨了,既然原承天的丹道如此高明,顧氏又不是不識貨的,怎能不知?此語其實已是影射原承天身份有假的。
而慕行知的第二句話,則是暗示收留之意,若是原承天能在慕氏盡展所長,那麼慕氏自然不問原承天的來曆,必當重用的。如此恩威並施,就是要讓原承天不敢妄動心思。
這位慕行知公子瞧來年紀輕輕,行事說話甚是老道,不動聲色之中,就迫得原承天無路可走。
原承天道:“在下末學晚進,卻得慕氏垂青如此,已是惶恐,怎敢再有他求?也是在下自小癡迷丹道,遂有所小成罷了,卻與族中無關。”
輕輕一句,算是將自己的來曆掩飾了,既不自承自己是顧氏弟子,又不否認,哪怕日後與顧氏對質,也讓人尋不出把柄來。
想當初公示消煞丹方,其目的就在於引起重視,好安然離開西土,如今這目的算是達到了,卻哪知此事後患連連,則非原承天當初所能料及。由此可知天意幽冥,此一時彼一時,其中的是非利鈍,又怎能事先料到?
原承天就要開啟丹爐,煉製消煞丹,慕行知卻讓原承天稍事休息,不必如此操勞,言談之際,對原承天關心殊甚,再想起剛才他話中的恩威並施,隻當是恍然一夢。
次日慕行知親自來請,邀原承天來丹房中煉丹,原承天就向慕行知請示,讓黑齒公為助手,慕行知自然允諾。
有慕行知在前,原承天怎敢讓玄焰出麵,而青鳥屢現人前,那是瞞不住了,好在別人也隻當這青鳥是原承天的侍禽罷了,怎樣也不會想到,此鳥亦是天地之靈,並且與朱雀火鳳皆是大有關係。
然而用青鳥的冰焰隻能為輔,不能為主,沒奈何,原承天隻好動用真玄之火,慢慢煉來,如此倒也正合他先前製定的緩兵之計。
首先便是將李修尋來的靈草與極焰穀中的疑似五靈草煉成丹材,這也是煉製消煞丹最關鍵的一步,就連慕行知也不敢稍離丹爐半步。
這邊就由黑齒公投料入爐,那邊原承天禦控爐中之中,或猛或弱,或輕若緩,一時間原承天手中法訣掐個不停,爐中火焰忽明忽滅,就將那諸般靈草漸漸煉出藥性來。
這次沒了玄焰相助,才知煉丹之大不易,原承天初世苦熬歲月,值此可見一斑,隻因動用這真玄之火,總有盡時,又哪裏能像玄焰體內的焰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至於焰力的強弱屬性,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慕行知在旁邊瞧來,初時是覺得好看,觀原承天煉丹之法果然與眾不同,每個步驟瞧來清清楚楚,彼此之間銜接有續,就將這沉悶無比的煉丹之術,變成鬥法施技一般。
慕行知對丹道亦是頗知一二,知道這些個步驟在原承天使出來時瞧得容易,若是換了一個人,必定是步步驚心,怎有這現在這般如觀畫書字那般揮灑自如,雲淡風輕。
足足花了七日時光,所需五靈草才煉製出來,那丹氣既辣且香,其香氣與其他丹藥迥異。黑齒公伸鼻長嗅,以其多年玄承探其丹藥之性。
這邊慕行知也默運玄功,以其強大靈識,同樣探這丹氣的藥性。
過了片刻之後,二人同時露出笑容來,慕行雲點頭道:“若依顧兄先前所說的藥性來看,這丹氣已是完全合乎要求了。這種無中生有的丹道,在下雖有所聞,卻始終未有緣一見,今日得見,可謂無憾矣。”
後又歎道:“這消煞丹有偌多的材料,卻是一絲一毫也錯不得的,我以前瞧這丹道甚輕,哪知卻是如此玄妙,顧兄胸中大有丘壑,昊天丹道第一人的名號,別人定是奪不去了。”
原承天道:“公子謬讚了,那丹道本就是細瑣之極,在下喜愛此術,也是出於性情罷了。”
五靈草製成,慕行知也稍覺放心,隻是他身負族中重托,那消煞丹一日沒能煉成,便是一日也不敢離開丹房。這讓黑齒公心中暗暗著急起來。
有慕行知在此,原承天就算想逃,又哪裏能逃得掉,而想來此刻山莊之外的陣法必定啟動了,原承天就算是僥幸逃離了山莊,也未必能逃得出來。
而偷偷瞧向原承天,神色又怎會絲毫變化,仍是從容自若。
黑齒公暗道:“以原公之材,定能避此險境,我等隻需樂觀其成便是,隻可惜天妒英才,這樣的丹道大修,終不為世道所容。若是能讓原兄盡展所學,豈不是昊天修士的福音。”
他先前想暗助原承天,是被原承天的人品性情打動,亦存了一分朋友間的義氣,此刻與原承天相處時間長,就越發為原承天的才華傾倒,就覺得原承天這樣的人物,若是被慕氏收羅賬下,不僅是原承天的苦楚,對天下諸修皆是不公。
於是就暗暗下了決心,哪怕是犧牲了自家的性命,也要助原承天脫困。
隻是決心好下,卻苦無良策,黑齒公心中這焦急惶恐,怎有定時。
此後數日,就是將丹料一一投爐,細細加以煉製了,這是水磨工夫,一絲兒也急不得,錯失不得。難得那慕行知極具耐心,每日伴著原承天與黑齒公枯坐,一刻也不曾離開。
若說這慕行知的性情,倒也甚是豁達大度,談吐不凡,與原承天平時交談,常有令人如坐春風之感,這等仙族弟子,自有他的好處。
但慕行知既奉了族中法旨,自然是一絲不苟,其認真謹慎,瞧來令人膽戰心寒。而隨著丹藥漸成,黑齒公更是著急,慕行知寸步不離,原承天如何逃得掉?
這一日原承天於空中辟九宮五格,開虛煉之法,這說明這消煞丹已煉到最緊要的階段,慕行知更是一瞬不瞬,細查爐中變化了。
就在這時,黑齒公忽的發現慕行知眉頭一皺,也不與原承天與黑齒公交待,就悄然退了出去。
黑齒公苦等多日,終於尋到這個機會,急急向原承天傳音道:“原兄,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有慕行雲在場,就連那傳音術也是不敢動用的,這等仙族弟子,絕不可小覷了,說不定就有攔截傳音之術。
不想原承天卻搖了搖頭道:“曾七姑煞氣不除,在下怎便離去,何況慕行雲雖是有事稍離,這山莊又有多大,怎能逃得過他的靈識?”
黑齒公急道:“這樣說來,等到丹藥大成,哪裏還有逃走的機會。”
原承天神情不動如山,道:“黑齒公,我知道一番好心,但救人需救徹,若不能煉成此丹,消去曾道友身上煞氣,便是我得脫了,又怎能安心。”
黑齒公知道以原承天的性情,一旦打定了主意,又怎能稍改,唯有長歎罷了。
此時原承天忽的聽到那周修急急傳來音訊道:“顧兄大才,在下不忍瞧著你身陷此處,受那慕氏控製,於是犯險將莊外大旗毀了兩根,此刻莊外陣法難成,顧兄請速速逃去。”
原承天本來一直鎮定如桓,此刻立時明白過來,急聲傳音道:“周兄,在下感你大德,可你所行之事危險之極,請速速離開陣法,那慕行知剛才已是出去了。”
然而這傳音傳去良久,再無回訊,原承天心知不妙,靜坐丹爐之旁,內心好似油煎一般,他雖常為他人不惜一切,卻容不得他人對自己有絲毫犧牲,周修行事雖是不周,可一片古道熱腸,思來自不令人心疼。
隻過了盞茶時分,慕行知悄然而至,進了丹房便是一笑道:“適才莊外略有變故,此刻已然平息。顧兄不必擔心,還請繼續煉丹才是。”將手在袖上輕撣,抹去了一點浮塵。
(明日千章了,好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