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九雲堂,原承天徑直往九瓏所住小院走去,其實與九瓏相遇以來,他便極想來這裏一探,卻恪於九瓏承仙會總執事的身份,不便前來。現在想來,未免是一樁憾事了。
今日是初次登門,可惜這小院中的主人,卻是已不在了。
九瓏所居小院偏離伽蘭城的幹道大街,甚是幽靜,步入一個小巷,緊走幾步,遠遠就可瞧見於竹木掩映之中略露一截紅牆,與四周建築相比,也無太大的不同。
隻是四周院落不時有笑語傳來,而九瓏的這座小院,就未免顯得清冷了一些,如今小院主人返界去了,隻怕過不了多久,這裏更是會荒蕪了。
想來這世間的建築,本是因人而建,自然也是有靈性的,那主人一去,便是磚瓦土石也會倍覺寂寞,又怎能不鬱鬱寡歡?
小院門口早就候著兩人,正是九瓏的兩名貼身侍女纖月,聆風。
兩名侍女早就哭紅了眼,尤其是纖月年齡最小,何曾經曆過這種生離死別,一雙眼睛腫的像核桃也似。
對纖月與聆風來說,九瓏此次返界,便是永訣,她們生生世世,就再也瞧不見主人了,又怎能不哭斷肝腸。
見到原承天與獵風身影出現,纖月與聆風忙打點起精神來,跪伏於地,口中道:“纖月聆風拜見原大修。“
九瓏於玄修專場上公然求購百年商陸香,以之煉化幽明血玉,此事滿城皆知,就此訂下與原承天雙修的名分,原承天此刻自然就是纖月聆風的主人了。
原承天忙上前將二侍扶了起來,道:“纖月,聆風,你們不必傷懷,妙韻此去昊天,便算是回到故鄉家園,與親人團聚,那可不是萬千之喜?“
纖月道:“主人,我也知道妙韻姐姐此去,是天大的造化,隻是纖月無用,這眼淚也不知怎麼,就是流不盡的。“轉過臉來,那淚珠又掉了下來。
聆風紅著眼睛笑道:“纖月,你今晨為迎接主人,可不是花了一個時辰裝扮了?這樣一哭,弄花了臉,又哭腫了眼,一個時辰的工夫,可就白費了。”
說的纖月又笑將起來。
兩侍伴著原承天與獵風入院,原承天四處望去,見這座小院苦不甚大,隻因格局精巧,步步生景,深具別有洞天之妙,九瓏的胸中丘壑,如此可見一斑。
及來到九瓏的閨房,兩侍與獵風皆不敢擅入,就候在門外,原承天輕輕步入,胸口不由提起一股氣來,倒像是生怕吵醒屋中主人一般。
卻見九瓏屋中布置的也甚是簡素,唯有一床,一桌,一幾罷了,牆上不過是琴劍爐瓶之飾,隻是那架瑤琴自是不見了,於牆上留出一片空白來,讓人不免生出人去屋空之慨。
桌上放著一塊法牌,一疊素紙,紙邊筆墨猶香,倒像是主人不過是匆匆一去,轉眼便會回來一般。
原承天拿起這疊素紙上,紙上的墨跡有濃有淡,那淡些的,自是日子久遠了,濃些的,便是近日所書了。
原承天先揀出筆跡最淡的那一張來瞧,隻見上麵寫著:“亂我心者,原承天是也,該殺!”不覺一笑。
想來自己無端擾亂佳人好夢,怎不該殺?而瞧著“該殺“二字,九瓏當時且嗔且怒的神情宛在眼前。
再往下瞧去,原來這疊素紙中,十張便有七八張是寫著自己的名字,隻是那語氣卻漸漸婉轉溫柔。
“原承天,你是何人,又來誤我清修。“
“原承天,你究竟是誰?“
“承天,你若一笑,倒也沒那麼討厭。“
“你竟是七八日未入我夢,倒也奇了。“
及至瞧到最新的一張素紙,上麵赫然寫著:“宿世情緣,三生早定,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原承天瞧著這紙上字跡,心中有口氣提到胸口,就再也盤桓不去,定定的瞧著十六個字,竟是癡了。
過了好半晌,胸口的那股涼氣才漸漸消了,原承天歎息一聲,提起桌上的筆來,在那十六個字下寫道:“仙修日長,重逢有時,雙修永縭,天地為證。”
等到墨跡幹了,便將這疊素紙鄭而重之的包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放在懷中,又將法牌收了。走出九瓏香閨,便對纖月聆風道:“且等我去丹房瞧瞧。”
纖月聆風忙應了,一路分花拂柳,來到小院後園,那丹房卻是建在地下,地麵上隻留一座門戶。
這丹房重地,纖月聆風身為凡軀,自然也不能擅入的,聆風道:“好教原大修得知,妙韻姐姐說了,續命丹今日剛開的爐,隻要再煉一月,就可大成了。幽明血玉的煉化之物,也盡收集齊備了,大修入內一見便知。”
原承天點了點頭道:“那續命蟲本已在周方晴處,妙韻既無此蟲,又如何煉得續命丹?”
想來周方晴身懷續命蟲這種至寶,又怎能瞞得過令無參,自是被令無參取去了。
纖月道:“便是因為方晴姐姐已經來了,將續命蟲帶來,所以妙韻姐姐才能及時開爐煉丹,不想剛剛開爐,那返界大修就急急催著她去了。”言罷眼圈又是一紅。
原承天奇道:“原來令無參竟沒將續命蟲取了去,此人心性,委實難料。”
聆風瞧了原承天一眼,欲言又止,原承天便道:“聆風,你有何話要說,但說無妨。”
聆風咬了咬嘴唇,低聲道:“主人,無參公子雖是心思綿長,其實本心是不壞的,聽方晴姐姐說,他臨去九雲堂之前,就將續命蟲還給了方晴姐姐,讓方晴姐姐隻管去找妙韻姐姐,他本是算定,兩位姐姐定能見麵的。”
原承天點了點頭道:“看來,他也隻是深恨我一人罷了,不過他原與妙韻情厚,我又是突兀而來,便是恨我,也是不足為奇了。”
聆風哽咽著道:“無參公子能得原大修這一句,便是死也不枉了。”
想到令無參殞身重修,原承天也不由歎息,此子才華驚世,自己若非九世玄承,未必就能比得過他,而他又年不及弱冠,來曆又非尋常,自是爭強好勝,最終誤入迷途,遭此殞身大劫。
便道:“方晴又在何處?”
聆風忙道:“已在丹爐中等候多時了。”
原承天再點次點了點頭,他於周方晴身上,總有虧欠之處,如今聽到方晴安好,自是一喜,可此去見了麵後,卻又不知該如何應對,自是一愁。
回頭瞧了瞧獵風道:“你也跟來吧。”
獵風心中就是一笑,她知道自家主人於這種故人重逢的情景,總是不善應對,自己留在身邊,也好見縫插針,提補周納一番。
當下隨著原承天走進丹爐,沒走幾步,地麵下沉,麵前有一級級台階,拾價而下,便是一個長長的甬道,再走了三四十步,麵前出現一座厚厚的石門。
想到周方晴就在門後,原承天的心沒來由的怦怦亂跳起來,在門前立了片刻,這才取出法牌來,運用玄功,伸手去推石門。
要知道返界大修將九瓏與龍鳳帶走之後,伽蘭禁製又運轉起來,沒有九瓏留下的這塊法牌,斷斷無法進入這丹房中的。
石門吱呀而開,麵前便是豁然開朗,原來九瓏所建的這間丹方甚是寬闊,長約三十丈,寬約二十餘丈,丹房四周列著木架,上麵盛放著各類靈草玉石,丹房中央則是一座紫金丹爐,高約兩丈。爐中烈焰翻騰,可房中卻是清涼之極。
原承天見到這紫金丹爐,不由一喜,這紫金丹爐可是丹爐中的極品之物,玄焰見此,怕不要是開心的壞了?
正想轉目向丹房深處瞧去,就見一個人影急急走來,一邊走一邊拱手笑道:“原大修,你總算來了,想來九雲堂那邊,已是無事了。”
原承天定晴一瞧,見是李三非,不由大喜道:“三非兄,沒想到你也在這裏,這幾日你卻去了哪裏?讓人好不牽掛?”
李三非笑道:“不過是四處尋找方晴罷了,不想卻遇見了令無參,好在瞧在方晴的麵子上,此子倒也沒拿我怎樣,隻是將我關了一兩日。”
說罷一拍額頭,上麵赫然留著一塊疤痕,又笑道:“給我留下這個印記,也好激起我向道之心,等無參轉世重修之後,再來與他比過。”
原承天捉狹一笑道:“就算無參重修,可他仙基極佳,又兼是修得禪修之道,三非兄雖是占了先修之機,也未必就能比得過他,三非兄可得努力了。“
李三非苦笑道:“原大修沒的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不過原大修說的是,無參驚才絕豔,就算我比他多修百年,真個兒就未必能穩贏他。便是衝著原大修這句話,三非自該苦修精進,不可讓他真的超過我了去。“
言罷二人皆是撫掌大笑,劫後餘生,自是讓人倍覺欣慰。
忽見從丹爐後轉出一個人來,輕聲喚道:“原大哥,果是你嗎?“
原承天胸中一窒,循聲瞧去,隻見丹爐邊立著一名女子,年約三旬,雖生得膚質晶瑩,相貌卻是平平,不過麵上卻透著既溫婉又堅毅的氣息來,讓人難以移目。
原承天心中輕輕一歎,十餘年歲月,在自己身上不曾尋到半點,可在凡人身上,又怎能不留下重重的痕跡,昔日的妙齡少女,轉眼已是中年,仙凡之別,就是這般殘酷。
溫聲應道:“方晴,便是我了,我正是原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