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夫瞧了瞧原承天,神情甚是奇異,道:“便是叫這元青城,又有何奇處?故老相傳,此處千餘年前是一座邊關古城,守城的將領就是叫做李元青了,此人守城三十年,力保此城不失,滿座的百姓都感他恩德,等他故去之後,這城就改叫元青城了,隻不過這伽蘭城建立起來後,元青城的名字也就沒被人提起過。”言罷稀噓不已。
原承天道:“原來還有這段掌故,既是有元青城,那麼必是有春江了。”他放眼放去,麵前也隻有這條小溪孱孱,哪裏有什麼江河之景,不由得心中鬱鬱,九瓏的神算天課難不成也有錯失之時?
漁夫撫掌笑道:“仙家畢竟是仙家,果然是知今博古的,這裏原也有條大江,的確也叫做春江,隻不過在那伽蘭城初立之時,仙家在此鬥法,竟使得滔滔春江之水無影無蹤,便是那後麵的那座楚山,也削去了大半,仙家法力無邊,真是令人驚歎啊。”
原承天又聽到“春江”“楚山”之名,怎能不水境如沸,他急急走到那片斷壁殘垣之前,將那塊石碑輕輕提起,此碑雖是殘破,也有半人多高,怕沒有數百斤重?
漁夫見原承天毫不費力的就提起這殘碑來,喝道:“仙家好大的力氣。”也隻有伽蘭城的凡人百姓見慣了仙家手段,才會不以為奇了。
原承天抹去殘碑上的青苔,凝神辯出,依稀認出有“神武大將軍……三十年……功勳極著……李元青”等字樣,看來漁夫所言不虛了。
如今九瓏那首遺命詩的諸般元素皆備,為何卻不聞有琴音傳來,原承天雖是心境如鐵,身軀也微微顫抖起來,莫非是天道幽微,就連九瓏的天課神算也會失手?
那殘碑本就甚重,又兼青苔滑手,原承天一時失神,那殘碑就直落下來,正砸中原承天的腳背。
二彪與獵風雖隔得遠,也瞧見這一幕,驚呼道:“大修這是怎麼了?”忙搶了過來。
獵風早將原承天與漁夫的對話聽得明白,怎不知原承天此刻心情,便也急縱了過去,聽到原承天呼吸均勻,並無呼痛之意,這才心中略安。
原承天幸得修成風月之體的二重功法,這殘碑再重十倍,也是傷他不得,可是他心中痛楚,卻是難以對他人言說。見獵風二人跟來,忙勉強一笑道:“不用擔心,這石碑傷不得我。”
獵風說來也是口舌便給,可既是明白原承天的心事,這話反不知從何勸慰起來,想來主人這數十年來念茲在茲,就是想著這一日能與九瓏重逢,卻不想十幾年癡心,卻不過是夢幻泡影,此情何堪,此情何解?
原承天猶不死心,就放出靈識去,遙遙向遠處的楚山探去,九瓏若是山中撫琴,其音或許就難以聽聞,這念想雖是渺茫,可此刻又該讓原承天如何?
他向來瞧這個“情”字極淡,第一世時修成金仙境界,更是心如鐵石,如今方才明白,第一世時,自己無人可訴,又哪裏來的“情”,不想這一世偏偏遇見九瓏,卻撩拔得他情苗暗生,這十幾年來雖是常常念及九瓏,心境倒也平和,原以為自己當可安然渡此情劫。
如今才發現,自己先前之所能安之若素,不過是因為心中有個盼頭罷了,人若是有了希望,就算多曆波折,總也能在心中支撐得住的,如今這希望已是渺茫之極,甚至已到了破碎邊緣,他又如何能把持得住。
一時間心緒亂如麻,也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夕了。
不過在他的內心深處,隱隱的藏著一個聲音,那聲音分明在說道:“世間萬事,皆是劫數,紅塵情關,最是難破。”
幸得有這絲聲音時時在耳,方能令原承天保持住心境的一點平和,他心中苦笑道:“我見姬憐舞難破情關,心中何嚐不笑她心境甚弱,如今卻是輪到我了,才知道‘情’之一字,竟比得上那輪回轉世之劫,隻是我既然一心求長生之道,這一關總是要破的,原承天啊,原承天,難不成你也與世間諸人一般,就此困於此劫嗎?”
二彪見原承天的神情一時落寞,一時悲憤,手中拳頭捏了又鬆開,身軀更是顫動不停,他雖不知原承天所遇何時,可瞧見原承天這副模樣,心中隻有比原承天更加難過。
好在原承天的情緒變幻也隻是一瞬間罷了,此時再偷眼瞧去,見他神情漸轉從容,甚至於嘴角邊,還能瞧出一絲笑意來,二彪的忐忑之心,也就漸漸放下。
獵風雖是目不能視,可原承天的心緒變化,她卻是能感受得清清楚楚,在這禁製之中,因原承天無法動用靈識守住心神,是以縱是不知原承天具體想到何事何情,可那原承天的悲歡喜樂之情,獵風又怎會錯過。
於是在原承天心中最悲最痛之時,獵風心中痛不可當,兩行清淚悄然流下,卻是無知無覺了。
忽聽原承天歎道:“原來這五龍之器,竟是藏在此處。”
獵風隻聽得嘩嘩水響,原承天竟是已踏進小溪中了。
原來原承天縱是心情痛楚之餘,那心頭的一絲清明仍然不失,而放出的去的靈識帶回來的五行波動,終於令他頓忘情事了。
漁夫見原承天踏進水中,也是訝然,道:“仙家這是怎麼了?”
原承天笑道:“漁家最好速速離開此地,仙家鬥法,可不是好玩的事。”
漁夫聽到“仙家鬥法”四字,驚得跳了起來,忙忙收拾了漁具,匆匆離了河岸。
獵風倒不以原承天探知到五龍之器為喜,她喜的是原承天終於能暫時擺脫情關之困了,否則主人那般悲傷之情,自己的胸中痛楚隻會更加十倍了。
便問道:“那水中果然有五龍之器嗎?”
原承天道:“絕不會錯了,且讓我取他出來。”
二彪更是好奇,日日說的這五龍之器,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他湊到河岸邊,不肯放過原承天的每一個動作。
原承天伸手在水中一探,果然探到硬硬的一個物事,他試著向上提了提,覺得好生沉重,不過細忖來,若是用盡全力,倒是能提得起來的。
他正欲發力提出此物,就聽到有人道:“道友既是發現此物,說不得,在下隻能惹此殺劫了。”
此人話音未落,那空中就傳來異響,二彪循聲望去,嚇得已是臉色蒼白。
那空中就像是下了一陣刀雨,也不知有多少把三寸長短的小刀落將下來,卻見河岸對麵,有一名鐵冠修士,手中持著一個竹筒,竹筒中青氣衝天,那青氣到了空中之後,就化成無數飛刀。
而觀其飛刀的籠罩範圍,又何止數十丈方圓,就算是想逃也是來不及了。
在二彪想來,如果這是在城外,以原大修的一身修為,何懼這小小的凡間異術,可此刻是在昊天禁製之中,原大修空有一身神情,也是束手無策了。
獵風在那青氣衝到空中,化成無數飛刀之時,已聽出聲音有異,她縱身掠到原承天身邊,手中劍玉之器舞成劍花朵朵,意圖擋格飛刀,隻是那飛刀落地如雨,就算獵風身手再快,又怎能盡數擋開?
便在這時,就聽原承天念道:“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其聲雖念得極快,可每一個字卻能聽得清清楚楚,就如那珠玉落銀盤,其音雖繁,卻也分明。
獵風聽出原承天念的是十八字梵心訣,心中甚奇,那梵心訣隻是能澄心靜慮,安撫心境,卻怎能有其他神通,又怎能擋住如這無數鋼鐵飛刀?
不過既是主人在此刻念出此訣,想來必有效用,獵風對此倒是篤定的很,然而手中的劍玉之器,卻還是不肯放鬆半點。
說來也奇,原承天念出十八字梵心訣後,那飛刀的落勢就緩了許多,等原承天再念出一遍時,離二人頭頂最近的那柄飛刀忽的化成一道青光,斜斜的掠去了。
隻是獵風仍不知其變,猶在揮舞劍玉之器不休。
原承天見梵心訣念出之後,那飛刀果然化為青光,心中頓時大定。
他之所以用此訣對付鐵冠修士的異術,就來源於剛才在金水亂心陣中的一點心得了。
那凡間異術,實為魂力所凝,以魂力而禦控萬物,便是凡界異術的核心所在了,此鐵冠修士既然不能自禦物事,而要靠這青筒放出異術來,可知此人怕是並不擅長異術,而是要靠這異器方可,想來這異器之力,又有多大的魂力?
既見梵心訣奏效,原承天情神大震,十八字真訣反複念去,卻是越念越快,而空中的飛刀又怎能落得下來,最多在二人頭頂一丈處,就化成青光,這鐵冠修士的異術,無疑已是破了。
鐵冠修士見此術被原承天破了個幹幹淨淨,又急又怒,將製筒往地上一摔,叫道:“豈有此理!”從背上拔出一把大鐵劍來,就向原承天衝了過來。
獵風聽聲辯器,知道那人惱羞成怒,是想親自上陣了,便冷笑一聲道:“主人,這一陣可輪到我了。”
正想飛身撲去,卻聽到原承天悶哼一聲,低聲呼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