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隨手將那些白色殘肢撇下,不管這些家夥究竟是個啥,在安大俠簡單的價值觀裏,隻要是死翹翹的東西,那就全都不算是東西。
抬刀,邁步。
安化侍隨便找了一處方向,撥開鬼霧向前行。
這世上的禁地他幾乎都走了大半,這一遭獨行北絕之淵,安化侍的心境說實話平波無皺。
他以往總覺得,唯有高手才有資格在禁地縱橫闖蕩,可不知曾幾何時伊始,他壓根就沒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是眾人望塵莫及的大高手了。
可安化侍心裏還是有一道坎兒,他總覺得自己這位諸法皆通的高手,種種手段都是花架子,是虛的。
雖說他每一招都可驚天地泣鬼神,但越是修煉有成,這種心虛雜亂的感觸就愈發深刻,安化侍也說不清楚,為何自己會有這種妄自菲薄,他很明確自己這不是謙虛,完完全全就是對自己神通術法的不認可。
當然,這一切也都歸功於百裏霓裳,是那夜在一百零八樓上和她詳談後,安化侍才有了這些古怪念想。
安化侍覺得這應該是一件好事情,畢竟很多高手都死在了不自知上,認清自己向來都是個很難的過程,安化侍現在恰恰正走在這條迷霧重重的路上。
安化侍的刀很快。
血色重刀亦能夠呼風喚雨,如雷如電,斬空裂嶽。
他的眉梢一直看向前方,目不斜視,太陰蛇眸紫芒妖異,將方圓五十丈範圍全部瞧看得清清楚楚。
鬼徹在他周身不斷飛旋閃爍,劃出一道道淒厲血色的暗影流光,無數白色屍身被鬼徹斬碎,一路上碧綠血水肆意潑灑,安化侍卻根本都懶得去回頭一瞬。
這種狀態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安化侍也不是毫無根據亂走的,他在靜靜感知陰氣霧靄的運轉動向,此地雖廣袤碩大,可總體上看依舊是狹長地貌,其中陰氣霧靄呈螺旋狀走勢,很顯然有一處較為突出的聚合點,那裏應當便是真正的北絕之淵核心所在。
一路上安化侍磕磕絆絆,他的靴子無數次踢到了東西,搭眼一瞧什麼都有:破碎的琉璃燈盞、還未完全腐化的鎏金骨架,金色手杖、步輦儀仗的骨骼、完全朽爛的金屬刀柄、千年不壞的大理青磚、上好的蠟黃上釉官窯瓷器......
處處皆破敗,破敗中也盡顯北安皇家之不凡。
當然沒有一位修行者來到此地是為了這些的,安化侍也發現了不少法器飛劍,品相都已鏽跡斑駁,不過材質倒是凡世裏一等一的貨色,其中還有一些相當不錯的品類,放到薑十二的雲戒裏也絕對夠資格,隻不過對安化侍來說就完全不夠看了,安化侍自然也連腰都懶得彎一次。
越往前走,地上散落的巨大建築廢墟越多,掉落的法器和宮廷器物品質也愈發珍饈,但數量上卻急劇減少,很顯然有不少已經被人拿走,畢竟北絕之淵每三個甲子開啟一次,之前也有無數高手闖進過此間尋寶。
又往前走了半晌,安化侍看到了一座巨大鍾鼓樓。
這棟樓雖殘破不堪,可神奇的是並未倒塌,安化侍從中能感受到絲絲縷縷魔的氣息,很顯然這棟樓上有一方魔宗至寶。
“總算是有點能上眼的東西了。”
安化侍稍稍展露一絲微笑,關於北安王朝和北安王一脈,安化侍並不了解他們的功法種類,可既然北安王朝能夠一統天下,那麼在其王朝禁宮裏出現任何一種門類的寶物也都不算稀奇。
安化侍根本懶得上樓,抬手一道蛇影黑火打出,樓頂瓦簷瞬間分崩離析,一坨烏光從中騰躍而起,隻不過看起來不像法器,反倒像是一道人影。
總算又見到了修行者,這倒讓安化侍心情好了不少,與此同時也否定了之前的猜測。
之前他和八步趕蟬等人離散,安化侍還以為是禁地中域界神通在作怪,現在看來大家應該都處在北絕之淵的同一時空內,隻不過被巧妙分割散落在了不同地域,而像安化侍這種級別的高手都後知後覺,也昭示出禁地某處有更加恐怖的存在在操縱這一切,這不得不讓安化侍提起幾分謹慎小心。
“這位道友,如果你不想死的話,我勸你還是先把手裏的東西拿給我瞧瞧,我若是看不上眼,自然會施舍給你的。”
安化侍上前跟對方說話,在禁地之中根本無需講任何情麵,隻要是對他有利的東西,安化侍都不會輕易錯過分毫。
越過重重迷霧,那位從樓中跌出的人影也逐漸清晰,安化侍將她完全看清楚後,一時間也稍稍愣住了一瞬。
此人一身黑袍,麵戴安化侍神識都無法穿破的金色麵具,竟是先前在深淵外,那個對他出言不遜態度惡劣的神秘女子。
“是你?”
安化侍有些玩味地笑笑,隨後雙手抱肘神態恣意。
“不得不說,我和姑娘真的是有緣啊。”
“誰要和你有緣!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拿到的東西就是我的,北江人屠果真厚顏無恥,有能耐你現在就宰了我!”
“我說姑娘,我到底哪裏招惹你了,幹嘛跟吃了火藥一樣懟我?”
安化侍被罵的毫無根據,一股無名火也漸漸從心底升騰而起。
他稍稍往前走了幾步,想好好跟這姑娘論論道理,誰成想黑衣女子竟不退反進,化成一道魔雲氣勢磅礴,一出手便將空鏡大圓滿修為展露到極致,勢要將安化侍挫骨揚灰一般毫無保留!
隻不過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這一切都顯得那樣徒勞無功。
安化侍甚至在一瞬間感覺到了,想當初李墨白看著鋒境初期的自己,那種完全蔑視的高傲感觸。
抬手,僅僅一掌。
風息,浪止。
魔氣退散,四下塵埃落定,陰氣潰不成軍。
黑袍女子這記攻殺,完完全全打在了安化侍右側掌心,隻不過此刻安化侍的右掌上黑鱗密布,藏海聽雷濕婆訶發動,黑袍女子完全無法打碎鬼徹遁甲,反倒被安化侍五指一扣,死死鉗製在其三寸之外。
“怎麼樣,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本以為將她徹底製服後,能好好跟她聊上兩句,沒成想這女子竟著實大膽,左臂被製又掄起右臂,結結實實朝安化侍的左臉掄了個大巴掌。
啪!
清脆無比!
“你找死?”
即便是好脾氣的家夥,也受不了這種輪番侮辱,更遑論安化侍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見狀立刻抬起左臂並指如刀,陰陽二氣彙成鋒刃,瞬間便抵住黑袍女子的喉嚨口。
“我功力不濟怨不得人,要殺要剮隨你,反正你殺人從來都毫無顧忌,你這種冷血無情的家夥,也就該孤獨終老眾叛親離!”
黑袍女子喊得撕心裂肺,這句話裏飽藏了多少憤恨和不甘,安化侍從她略帶哭腔的聲線中能品味一二。
隻是這更讓安化侍搞不清楚了,他不曉得這家夥到底跟他有何冤仇,為何會對他產生如此濃烈的殺戮憤恨,當即安化侍也不再磨嘰,直接用陰陽二氣劃破金色麵具,準備將其摘下好好瞧上一瞧。
“你要幹什麼,住手!給我住手!”
上一刻即便赴死也渾無畏懼的黑袍女子,見安化侍要看她的麵貌,竟突然變得張皇失措劇烈掙紮起來。
“為何要住手,你都不怕死了,就這麼怕看?這算什麼道理?”
安化侍二話不多說,陰陽二氣直接擊打在金色麵具上,黑袍女子麵具右上部完全崩裂,一抹黑發和一隻眼徹底露了出來。
安化侍和她的右眼對視一瞬,下一刻安化侍竟也如遭雷擊一般渾身卸力,而黑袍女子則借機反震遠遠退開。
僅僅隻看了一眼,可安化侍還是難以忘卻。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遠處的女子,剛剛所有氣焰和淩然全都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還有難以言喻的哀傷。
“魔宗功法......怎麼會......怎麼回事這是......真的是你嗎?”
“北江人屠,休要跟我套近乎!”
被打碎麵具的女子惱羞成怒,雲戒青光一閃祭出一柄匕首,下一刻朝安化侍再次決絕殺來。
“安化侍,我一定要你血債血償!”
“好......”
噗呲!
一刀下去,毫無滯澀!
這一刀刺的相當順暢,順暢到黑袍女子根本沒有費力,順暢到她也完全愣住,因為安化侍竟收起了所有護體神通,僅僅用肉身硬接了空鏡大圓滿修士這絕命一刀!
那匕首很顯然來自古魔宗,正是剛剛安化侍在鍾鼓樓上發現的氣息來源,此刻黑袍女子以魔刀攻殺,刀刃已經完全刺破太古神體,也穿透了安化侍大半顆熾熱的心髒肺葉!
血水止不住地流淌,黑袍女子有些慌了神,她下意識抬手去接,也鬆開了緊握匕首的手掌。
“不可能的......你為何不躲了......你的太古熔爐不是能愈合嘛......為何會搞成這樣......”
女子的聲線越來越發顫,其中飽藏著多少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也唯有此刻二人心中清楚。
安化侍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的確停止了全身源爐運轉。
換言之,現在的他是在故意求死。
“我這樣你滿意了嗎......我不求你能原諒我......但我想再次看看你......這些年了......你還好嗎......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