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真龍爆破沒有持續太久。
煙塵滾過,塵歸塵來土歸土。
一切歸於沉寂。
陸潛已經倒下。
就像是一滴雨水注定要落下滋養大地,這場完全不成正比的對弈,此刻也隨著爆破硝煙彌散而走向終結。
北江城外一片靜謐,大風凜冽刮過將士的長矛,發出一聲聲死小孩哭泣的詭異聲響。
略帶悵惘的張瀝宗收回了目光,他緊緊攥著手中的黃金兵符,一時間好似在攥緊自己唯一能夠把控的珍貴物事。
“全體聽令,攻陷北江城,屠城片甲不留,除了長公主外全部劫掠一空!”
一眾將士聞言紛紛鼓噪呐喊,大軍開始朝前轟隆行進。
張瀝宗轉回身子走向中軍大帳,此刻的他沒有絲毫破城的喜悅,畢竟北江城不是他此次南征的重點,再者說還有一些隱晦的緣由,令他此刻心緒並不是那麼美好。
正行走間,背後的正在破城的軍隊突然傳來一陣喧囂,緊隨其後便是一大片人仰馬翻的嘶鳴聲響!
“主帥!”
“怎麼回事?”
張瀝宗迅速回頭遙望,卻見此刻北江城門口處喊殺震天,一個個東北聯軍被接連拋飛,殘肢斷手紛紛揚起,竟然遭遇到了極其猛烈的抵抗!
“援軍真的到了?”
張瀝宗麵色震怒,迅速禦空而起衝向北江城門,同時發號施令所有大軍全部往後退走。
一時間混亂的大軍紛紛如潮水般再次後退,隻留下一地狼藉的血腥屍體。
短短隻有幾次呼吸時辰,北江城外的屍身又多了上百具,其中還不乏有墨銀遁甲軍和劍胄王騎的身影,這令張瀝宗再次怒火中燒!
隻不過他的怒火並未持續太久,因為他見到了一個人。
一個歪歪斜斜屹立在城門口處,擎著一把斷劍渾身浴血的男人!
“你竟然沒死?”
張瀝宗此刻的驚訝是完全掩蓋不住的。
並非是巨鹿方向有援軍馳援,而是醉千殤的少東家陸潛並未被秦牧雨殺死,他極為詭異的活了下來,而且此刻正目露凶光地把守在城門外!
“怎麼可能......”
張瀝宗瞬間抽出玄重長劍,一副如臨大敵地審視著麵前的陸潛。
“不對勁......你不對勁!”
張瀝宗畢竟也是大宗師境圓滿,自然能夠看出此時的陸潛非比尋常。
剛剛那個麵對秦牧雨時絕望頹然的家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手段很辣泯滅情感的殺戮機器,一個從頭到腳都包裹在無盡死氣之中的浴血邪魔!
此刻的陸潛的確詭異莫測,他整個人都被極度濃鬱的黑氣纏繞,擎劍的右臂變得比以往粗壯數倍,手腕與指甲也覆蓋上一層蜥蜴般粗糙的老皮角質。
那柄斷裂的雲紋古劍此刻不斷哀鳴,似乎被陸潛的恐怖真氣壓抑得不堪重負一般劇烈顫抖,好在是這把劍的品質本也不凡,一時間雖極度痛苦卻未夭折崩壞,還能夠被陸潛驅使斜指大地蒼茫。
“這是......鬼的氣息......你竟然是鬼修?”
張瀝宗此刻的驚訝越來越濃,他已經嗅到陸潛身上濃烈的鬼道真氣,可此時的陸潛卻根本懶得搭理他分毫。
陸潛的雙眼此刻毫無情感,完完全全陷入泯滅人性的瘋魔狀態,一眾大軍望見此刻的陸潛皆心神顫栗,畢竟光是他這副尊容,便已然和天上的黑月完全融為一體,完完全全化成了無盡黑暗裏為屠戮而生的怨念陰靈!
“陸潛,不要!”
便在此時,北江城頭上忽然傳來一道淒厲叫喊,正是趙婧司的聲音!
原本已經陷入癲狂狀態的陸潛忽然神色一亮,即便他已經做好了完全墮落的準備,可還是沒辦法完全割舍這聲音的主人。
畢竟,陸潛現在所做的這一切,也全部都是為了城牆上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兒啊。
“長公主......你醒了不要亂動。”
“陸潛,速速收功,我答應你一起回巨鹿,萬萬不要再做傻事!”
趙婧司很明顯知道內情,可此時的陸潛卻絲毫不打算回頭。
一道漆黑烏光衝天而上,氣勢冷冽卻極度溫柔。
它緩緩來到城牆上將趙婧司包裹,趙婧司此刻真氣已經耗盡,她幾次三番想翻下城牆與陸潛並肩,可黑色烏光卻將她牢牢按在城頭上難以妄動。
“陸潛!陸師弟!”
趙婧司此刻的聲音滿是焦灼,能看出她的心弦也到了強弩之末,澹台椿的死亡她應該已經意識到了,此刻陸潛又變成這般樣子,對她來說實在是有些難以承受。
畢竟她不是那種冷血之輩,再將一切背負肩上的女人也是女人,情之一字永遠是壓垮其最後一絲緊繃心智的沉重稻草。
同樣,再泯滅人性的陸潛也是陸潛,隻要他還是陸潛,那就永遠都不會對趙婧司的話置若罔聞。
“長公主,我很開心你關切我,真的。”
陸潛此刻抿起嘴角,一邊壓製著不斷往上翻湧的厲鬼邪氣,一邊用僅存的靈台清明繼續往上方傳話。
“長公主,師父說會有援軍到來的,你好好待在城頭就好,剩下的事情我來替你做,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堅守到耗盡最後一分力!”
“喂,你現在到底是人是鬼,值得嗎?”
目睹這一切的張瀝宗此刻插話,不過他的語調已經變得和善許多,很明顯陸潛此刻的狀態對他震懾不小,當然兩大高手此刻還在中軍大帳裏,張瀝宗也沒有太多惶恐,隻不過滿臉不解倒是真的。
“你為了得到長公主,不惜損耗那麼多無辜兵將和時間,你值得嗎?”
陸潛反問了一嘴,這話令張瀝宗微微語塞。
陸潛也不等他回話,繼續開口往下說。
“張瀝宗,你隻不過是為了得到你花叢中的一個女人,說白了長公主不過是你心儀已久的獵物,你為了一個獵物尚且如此,我為了我此生不改一心一意愛了幾十年的女人,豁出這條命難道有錯嗎?”
“愚蠢至極!”
張瀝宗很不喜歡陸潛說這種話,雖說這話情真意切都是實話,可張瀝宗很明顯不喜歡聽這種實話,畢竟無論這場戰爭最終誰勝誰負,最起碼在目前來看,他已經完完全全被陸潛壓了一頭。
城牆上的趙婧司此刻萬念俱灰,接連守城已經令她精疲力盡,澹台椿的去世也令她黯然神傷,此時此刻她盯著陸潛妖鬼化的身影,眼中第一次有了專屬於他的點滴溫潤。
“陸潛,我真的不值得你這麼做......”
“值不值得我說了算,不是你,長公主。”
陸潛的語調開始變得冷峻,很明顯體內的邪煞之力已經開始洶湧作祟,不過他天性中那抹溫柔卻依舊不減,令人觀之心疼又無可奈何。
“趙婧司......我知道你背負太多,所以我不在乎你對我的一向冷淡,你也是有情之人,隻是這惡心的世道偏偏讓你生在了帝王之家......”
“我也不在乎你之前回避我的情意,最起碼我知道眼下這一刻你為我心憂,這對我來說便已是此生足夠,今日陸潛能夠用我這條殘命來換這份情......賊他娘的賺啊,值了!”
最後兩個字蘊藏了滾滾鬼氣,霎時間籠蓋四野八方氣勢冷辣,瞬間將一眾大軍顯得矮挫不少。
“不錯,本爵爺縱橫疆場多年,倒是也見過不少為國捐軀悍不畏死的傻子,隻不過像你這般癡情的傻子我還是第一次見著!”
張瀝宗一臉哂笑,陸潛聞言卻緩緩搖頭。
“我可不是為了什麼家國大義,你把我看得實在是過高。”
陸潛言罷渾身一陣劇顫,他掙紮著壓製心底狂暴的情緒,努力抬頭看向趙婧司最後一眼。
趙婧司此刻也盯著陸潛瞧看,此刻的她亦好似打開全部心緒一般含情脈脈,絲毫不再掩飾自己內心的情愫,恍惚間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觀燈元夜初見時那晚,回到了那時穿著綾羅綢緞嬉笑吟詩的無憂時光。
那是二人最好的模樣。
“司兒......嘿嘿我總算敢這麼叫你一次了,左右我這回也有死無生,你也別怪我別責罰我了......”
陸潛的聲音越來越哽噎,眼神也變得越來越邪魅狠辣。
“司兒......我才不是為了什麼家國大義,我和我安兄弟一般,都是及時行樂的性情中人,我說實話根本不喜歡南靖,也不喜歡南平京,更不喜歡拋棄我不管的老爹留下的醉千殤酒樓,但我......喜歡你啊。”
“因為我喜歡你......而你又如此喜愛這挨千刀的南靖......所以我就算拚上我這條命,也得把你喜歡的東西......替你守護到最後一息!”
言罷,陸潛不再看向趙婧司。
任憑城牆上方哭喊如雨,此刻的陸潛也不再去聽不再去看。
他麵向張瀝宗和萬千大軍,揚起手中斷劍,第一次像個戰士一般挺立昂揚。
“今日我陸潛沒有遺憾,她的天下我要幫她守住,你們這群瘋狗雜種,今日剛好讓我大殺特殺!”
言罷,最後一抹良知徹底湮滅!
陸潛的臉上被濃鬱黑氣盡數籠蓋,也在這一刻完完全全化為怨念滔天的厲鬼!
“三清古經......陰經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