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話何意?”
薑京佐很明顯被說動了,隻不過對安化侍的意圖還蒙在鼓裏。
形勢完全在安化侍掌控之中,此刻的他亦變得越來越遊刃有餘。
“薑前輩,剛剛我融合兩種法門的場景你也見到了,原本水火不容的正邪兩道反而有融會貫通的跡象,這就好比世間有陰就會有陽,有皓日當空就會有星月銀輝,單純的黑白之分是不存在的,即便太極也會有互相越界的兩道遊魚。”
“你到底想說什麼?”
薑京佐不太想跟安化侍在這裏打啞謎,可安化侍很明顯在吊他的胃口,不急不緩地講述著自己的觀點。
“薑前輩,你也是修行三清古經之人,陸潛也跟我說過你修煉的是陰經部分,你也能看到此功法並非我們熟知的完全偏向正道,它裏麵有它極度黑暗的一麵,而你想用自己的肉身去駕馭這層黑暗,所以現在才不得不鎖住殺劍困頓棲身,我說的可對?”
安化侍說的是眼前明擺著的事實,薑京佐聞言麵色微苦,倒也沒什麼反駁的餘地。
“小輩,我從來都沒說過三清古經是正道功法,如果它當真百利而無一害,那掌教真人不可能不將它發揚光大傳給一眾門徒,這部古經的確有它自身的問題,曆代掌教也受其荼毒深重,所以我才想替掌教分憂解難。”
“所以你找到了陸潛,並想到了分開修煉的方法!”
安化侍一語將其戳破,陸潛有些沒聽明白,可薑京佐此刻卻完全變了臉色。
“我沒想過要害潛兒!”
“先別說的那麼篤定,薑前輩。”
安化侍朝他抿嘴笑笑,隨即眼神悲憫地看了一眼陸潛。
“我來試著猜猜你的想法,所有修煉完整三清古經者都會走火入魔,最終陷入古鏡中掌教那般不人不鬼的境地,這功法會帶來強大的實力與境界提升,會給道宗帶來無上榮光與捍衛的資本,卻也將每一位修煉者拽入了萬劫不複的無底深淵,可對?”
安化侍的聲音平緩而又堅定。
薑京佐沒有絲毫否定的意思。
“薑前輩,就像你所說那般,三清古經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正道功法,它不但有陽經的浩然正氣,也同時在摸索探討陰經的邪魅詭譎,可根據魔道祖師令狐睛明所言,創立此經者本是一位道宗源爐正道人士,那這便出問題了。”
“什麼問題?”
“適配問題!”
安化侍和其快問快答,兩個人都不拖泥帶水。
“薑前輩,創立三清古經的道人不是祭師不是鬼修,更不是大妖魔怪,他創立陰經時肯定是集百家之長,雖說最終創立成功,卻難以調和其與陽經的平衡狀態,以至於最終每個修煉完整功法者都會逐漸迷失心智,最終走向沉淪無間,不知掌教真人可是這般?”
安化侍又說了一嘴大膽的猜測。
薑京佐看向安化侍的眼神總算和緩下來。
“說下去。”
短短的三個字令安化侍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的推斷八九不離十了。
“薑前輩,晚輩鬥膽幫你分析一下緣故,你也可以認為我在信口胡謅,畢竟我們都不是創立古經的遠古先賢。我現在已經踏上了修煉完整藏海魔經的道路,你可以看到我很正常,連我見到創立藏海魔經的魔道祖師也很正常,那我心中便有一問了。”
安化侍頓了一頓,隨即看向薑京佐逐漸褪色的血眸。
“薑前輩,按道理說藏海魔經乃是魔宗至高無上的功法,裏麵的種種秘法都是大奸大惡之徒修行的至陰法門,那為何修習這種純陰之法的修士毫無負作用,而修習陰陽調和攜帶浩然正氣的三清古經者最終反倒入了魔呢?”
這句拷問直擊靈魂,薑京佐果然被安化侍這話問住了。
良久後他微微歎氣,隨即好似回憶往昔一般喃喃起來。
“說實話我和掌教師尊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當初掌教師尊以雷霆手段驅逐進犯的天照宗祭師,以無上大神通鎮壓顧蒼生於太玄山樊籠,靠的都是其大成狀態的三清古經修為,可自那之後掌教師尊便好似變了一個人了。”
安化侍聞言默不作聲,一旁的陸潛也聽得津津有味。
對於這個酒樓少東家來說,最喜歡的事情就那麼幾樣,聽故事絕對能占據前三。
至於前兩個,自然是追求長公主還有喝屠蘇酒了。
而薑京佐依舊陷在自己的回憶之中。
“十魔滅道時我僅僅隻有八歲,不瞞你說我爹是一名太上長老,當年就戰死在桑田滄海中的化蓮海內,我自幼也跟著我爹生活在桑田滄海之中,那場大戰後此地被廢化為一片焦土,所有幸存者都被太上長老帶出此界,我卻選擇跟掌教師尊一同留了下來。”
“師兄,這又是為何?”
陸潛插了一嘴,薑京佐對陸潛屬實很有耐心,聞言毫不惱怒反倒耐心解釋。
“說起來也慚愧,我本身資質並不算好,可畢竟有一位太上長老做生父,因此一下生便被掌教真人收為弟子,當時掌教真人還有很多弟子,都跟著太上長老一同離開,我沒了爹娘也不想孑然一身,索性就選擇留在這裏陪師父了。”
這話一出口,陸潛頓時感覺顏麵有光。
安化侍聞言亦是笑笑,他能看出薑京佐對陸潛是真的很好,當下心中也替陸潛感到高興。
“十魔滅道失敗後,掌教師尊捍衛了道門的尊嚴,可自身也受了近乎隕落的重傷,我陪著他在此地修行了足足三百年,掌教真人才完全恢複傷勢,而我也在這三百年間修為突飛猛進,一舉突破凡人四境成為空鏡大能!”
安化侍聞言暗暗讚歎,雖說他還不了解三百年這跨度是快是慢,但從陸某人活了八百多年還是大宗師這點來看,薑京佐果然也算是上乘之流了。
薑京佐的回憶還在繼續。
“從近兩百年開始,掌教師尊發現三清古經開始出現問題,他似乎難以掌控陰經部分的玄陰之力,為了不影響道宗發展,也為了防止自身走火入魔出現禍端,掌教師尊親手施展神通掩蓋了桑田滄海,自此後桑田滄海在內門世界徹底成為了傳說。”
“那之後呢?”
陸潛聽得有些入神了。
“之後掌教師尊的狀況越來越不好,有時候發作起來竟對我都痛下殺手,後來他也清楚不可再繼續下去,便耗費五十年時間親手打造了一樽太玄昊天鏡,將自己禁錮其中參悟完善三清古經之道,還發下宏願若不得破解餘生皆不出解脫!”
薑京佐的聲線微微顫抖,能聽出他對掌教師尊的敬仰之情,亦能感受到掌教真人一代宗師的浩然風骨,不過安化侍此刻的關注點卻根本不在這些。
“薑前輩,掌教真人對你痛下殺手,你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很慚愧,說起來我能有今日成就,完全因為我有這世間最好的師尊,不管是之前的諄諄教誨,還是其瘋魔後對我的生死追殺,都讓我不得不提升自己以求生存下去,時至今日我苦修五百年,已經觸摸到了凝境巨擘的邊緣,現在功達空鏡大圓滿!”
薑京佐用最平淡樸素的話語,說出了最惹人耳目的話。
五百年修成的空鏡大圓滿!
安化侍還是難以去衡量其恐怖程度,但心中對他的豔羨已經流於表麵。
一旁的陸潛此刻滿臉傲氣,似乎看到自家師兄是如此神仙人物,他麵子上也著實感到增光添彩。
薑京佐完全沒有體察二人的心情,此刻的他又長長歎了一口大氣。
“時至今日,掌教師尊已經徹底陷入瘋魔狀態,近乎淪為三清古經奴役下的一具殺戮傀儡,這期間我一直都想幫師尊排憂解難,雖說我掌握師尊傳授的完整篇三清古經,我卻沒有像師尊這般完整修行,而是在探索解決瘋魔問題的新思路。”
“所以你就找到了陸潛,這個天真無邪的懵懂少年做犧牲品!”
安化侍說話絲毫不給情麵,陸潛聞言依舊蒙在鼓裏,可安化侍早已品出了利用的意味。
薑京佐沒有反駁安化侍,他眼神溫潤地看著陸潛,良久後忽然問了一嘴。
“潛兒,我教給你功法,按道理我是你的師父,可你知道我為何讓你叫我師兄?”
陸潛聞言搖搖頭。
“因為我覺得我根本不配做你師父,我掌握著穿梭進出此地的神通,我來到凡世中尋到了你,我想找一位擁有赤子之心的家夥幫我一同試功,說起來我傳你功法動機不純,但我並未將損害身體的陰經傳給你,自始至終我也沒想過要害你。”
陸潛雖懵懂倒也隱約明白了幾分。
安化侍聞言神色亦稍稍緩釋下來。
“我曾經的想法很簡單,我想若是將陰陽經文分開兩人習練,不去讓陰陽交融產生任何勾連,會不會是正確修煉此功法的途徑,可我還是把三清古經想得太簡單了,我不單沒有找尋出破解掌教困境之法,反倒因為陰經的陰煞之力差點步了掌教後塵!”
“所以薑前輩你就鎖劍止殺,將自身修為絕大部分封印在黑劍之中,徹底阻隔陰煞之力進一步蠶食靈智的機會,可也陷入了僵持不下毫無解脫的僵局,可對?”
安化侍接了一嘴,很明顯也是薑京佐目前正麵臨的窘境。
“薑前輩,所以說又回到了我剛剛的問題,為何修習藏海魔經這種純陰之法的修士毫無負作用,而修習陰陽調和攜帶浩然正氣的三清古經者最終反倒入了魔呢?”
“願聞其詳。”
薑京佐此刻已經完全被安化侍說服,畢竟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他也實在想不出破解之法。
“薑前輩,太深奧的道理我可能講不出來,畢竟我也不是創立這兩部古經的先賢,我隻能按照我的理解去大膽猜測,我胡亂說說,你接下來也就胡亂聽聽便是!”
安化侍咧開嘴角微微淺笑。
笑容好似裂隙般風起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