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理，在這一點上你我完全有共同情操。”
安化侍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酒鬼，眼下他雲戒裏已經有萬兩黃金，即便沒有陸潛這層內部關係，他也完全可以出手闊綽買個痛快淋漓。
二人不再說閑話，一路回到醉千殤酒樓。
酒樓門口依舊有很多排隊購酒的北戎劍客，好在是陸潛自家的祖業生意，當即吩咐掌櫃的開了後門兒，順利讓兩位資深酒鬼拿到了近五十壇封泥良好的陳釀老窖。
買完酒後的安化侍並未回返道門，陸潛非要拉著他前往青樓聽歌姬唱曲兒尋歡，畢竟安化侍總對他去青樓的目的抱有猜忌，這位酒樓少東家借著機會也想自證一下清白，讓一眾勾欄女子來唱出他對長公主的忠貞不二。
安化侍拗不過他，思來想去龍虎山之弈在即，左右也不能再閉關修行，索性便依著他一路往東而行，沒過多久便來到了一片溫香軟玉之地。
安化侍根本對這種地方毫不感冒，雖說小時候沒少被溫叔牙拐帶著流連勾欄，可畢竟那時候爺孫倆都窮得叮當響，溫叔牙也僅僅隻能趴在牆頭偷兩件肚兜解解饞。
陸潛倒是輕車熟路，一邊走一邊給安化侍介紹每一家的歌姬特色，聲形並茂講述得眉飛色舞，和往日裏那副癡情種模樣簡直天差地別。
以往見陸潛發神經的安化侍都不理不睬，可是此次卻有些不大尋常。
他不但沒有打斷任由陸潛說著，還越走越快漸漸將陸潛甩在了身後，比他還積極地朝其中一間青樓奔去！
陸潛見狀哈哈大笑，滿臉都是孺子可教的欣慰神色，一邊頻頻點頭一邊跟了上去，不多時便停在一處鎏金雅致的閣樓門檻前。
搭眼一瞧，正是方才藍仟夙進入的金陵回鳳軒！
“安兄，你果然是我道中人，這份眼光著實獨到老辣，我跟你講，此地有位歌舞雙絕，一曲霓裳驚鴻舞豔冠南平京，還有那拿手的八大曲牌詞令......”
陸潛的滔滔不絕還沒說完，便被安化侍一手蓋住嘴巴利落打斷。
“臨江仙。”
同樣的位置。
不同的兩人。
安化侍微微有些眼角發酸。
陸潛聞言一把扒開嘴邊的手，嗚嗚喳喳地又開始囉嗦起來。
“安兄，想不到你修為雖爛品味倒是不差，我跟你講，這可是回鳳軒頭牌盈香姑娘的拿手詞令之一，之所以能夠這般有韻味，不光是因為盈香姑娘琴藝精湛，還多虧了......”
話未說完，陸潛的嘴巴又被安化侍捂起來了。
“是龍弦琴，焦尾龍弦琴！”
安化侍回眸瞥了陸潛一眼，望著他滿是驚喜的眼神娓娓道來。
“這姑娘的琴藝的確上佳，隻不過常年在這種物欲橫流之地演奏，以至於太過賣弄風騷而少了琴髓風骨，一味隻想憑琴音討好廣大流連忘返的夜客，滿腦子想的也都是他們兜裏的銀錢，因此即便再曲調登對，也免不了落得俗套東施效顰。”
說到此處，安化侍不禁微微歎了口氣。
“這些姑娘終日在青樓裏接客，外麵的世界對她們來說根本不算存在，心有碎銀幾兩，再高雅的曲子也彈不出真情實感，即便是琴瑟和鳴，也不過是多添一位沉淪者在此苦中作樂罷了，她們強顏歡笑，再用銀兩賣給你們膚淺的歡愉。”
安化侍自小便有音律潔癖，他可以準許自己邋邋遢遢，卻絕不準許喜愛的曲牌遭到染指。
“這回鳳軒中撫琴者所用琴具，乃是焦尾龍鰍的背鰭筋脈製成弦子，南華山初雨時節的桃木做成的琴身，桃木中淋灑北海龍蛟鮮血滋養製成，即便使用良久也不會出現桃花斷紋，乃是世間罕見的珍稀琴具。”
連著說完三大段話，一旁的陸潛早已憋得漲紅了臉。
安化侍剛把手拿開，這家夥便和大馬猴一般按住安化侍雙肩，支撐著高高躥了起來。
“安兄！想不到你如此精通音律，你這般粗鄙之人竟能懂這麼多！”
“......”
“安兄！想不到你也能這麼懂我，沒錯我就是你口中的膚淺夜客！”
“......”
安化侍實在是被他搞得無語，一直等他平複情緒後才拍拍他的肩膀。
“這次我陪你去後，以後這種地方還是要少來，畢竟就像我剛剛說得那般，你既然真的愛好音律，就不該常聽這些世俗靡靡之音。”
陸潛大咧咧地應和點頭，便在此時臨江仙彈奏完畢，下一曲隨之銜接到來。
陸潛天生的顯擺個性又冒出來，嗚嗚喳喳地又想給安化侍講解新曲牌名號，可迎接他的又是一記捂嘴巴的安氏龍爪手。
“這......這不是青樓女子彈的，絕對不是！”
安化侍此刻要多激動有多激動，因為這新起的曲牌不是別的，正是鷗鷺忘機！
他靜靜在人潮湧動中閉上眼睛，逐漸沉醉在鷗鷺忘機的旋律之中，反倒是陸潛得了空子拍開手掌，指著上方傳出琴音的窗口麵色古怪。
“安兄，剛剛我還誇你精通音律，這鷗鷺忘機很明顯是換了個人彈的，雖說的確少了很多勾欄青樓氣息，可這琴藝實在是太過生疏，前兩個樂段還算是勉強湊合，但後麵泛音的尾聲收得太不地道......喂安兄，你今天到底能不能讓我說完一句話！”
陸潛依舊隻說到一半，便見安化侍早已火速越過人群躥進了回鳳軒大門。
陸潛被他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渾渾噩噩地跟上去一路往上跑，邊跑邊大聲喊他，安化侍卻根本沒有停步。
而安化侍之所以會這般激動，當然是因為這首鷗鷺忘機。
就像陸潛所說的那般，這曲子分明就不是青樓女子彈的，而且彈的說實話有些不好，很多地方都出了錯誤。
而這，正是讓安化侍慌張激動的主因。
因為這首不太熟練的鷗鷺忘機，與十年前安化侍在南淮城中被鍾梵追殺之際，逃入藍仟夙所在的闌秀坊花船時聽到的那首，幾乎是一模一樣！
而且，方才陸潛指出的那些琴曲錯誤，跟安化侍當時在花船上推開門簾時指出的錯誤也是完全一致！
這意味著什麼？
安化侍完全無法淡定。
他現在仿若一個丟了心愛的冰糖葫蘆的小孩。
極度期待。
又隻能全力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