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句溫言軟語,安化侍卻感覺毛骨悚然。
畢竟說話還是要分場合的,在闌秀坊的花船裏聽繡娘說一句軟話,能令溫叔牙立刻酥了半邊身子。但若是在菜市口兒刑場台上說千百句軟話,都抵不住死囚犯顫著雙腿撒尿的褲襠。
眼下的安化侍便是後者,但眼下他根本避無可避。
“孩子,再往前來一些,跟咱家好生說說話兒!”
那聲音又飄來一嘴,依舊是慈悲祥和沒有絲毫戾氣。
安化侍想要往回退走,卻發現靈魂輕飄飄地不由自主朝大青山方向靠去!
往回走!
給我回頭!
安化侍竭力駕馭著自己的靈魂,卻發覺根本無濟於事。大青山中那位恐怖的存在已非現在的自己所能揣測,螻蟻再如何掙紮也是螻蟻,他還是拗不過巨人的一個念頭。
身邊的水墨景致快速朝後奔走,他瞬間來到了大青山近前。
來到近處看清此山全貌,安化侍見到了更加緊密的青銅鎖鏈纏繞在山體表層。
除了貫通天地捆綁結實的幾道擎天大鎖外,還有數不盡的細小鎖鏈縱橫交錯布滿了青山體表,密密麻麻好似甲胄龜殼一般不留一絲縫隙。
被神秘的青銅鎖死的通天孤山,耗費如此手筆做到如此地步,究竟是為了囚禁一個什麼樣的家夥?
安化侍想都不敢想,他四下探看還是沒找到聲音的源頭,內心裏也異常排斥見到聲音源頭的家夥。
“孩子,我在這兒呢,往這裏瞧。”
溫和蒼老的聲音再次悠悠傳來,安化侍循著聲線去找,沒找到任何出氣兒的腦袋瓜子,反倒是讓他找到了兩隻腳掌!
腳掌位於山體左側大概十丈之上,並不是左右對稱,而是兩隻腳掌腳跟相對纏繞在鎖鏈之間,仿若被生生釘在山腹之中一般詭譎離奇。
安化侍能通過外形判斷出是同一個人的兩隻腳,但正常人絕對擺不出這種姿態的腳掌方位,除非將其兩條腿全部剁下來再插到山腹中擺出造型!
安化侍似有所感,圍著山體又飄蕩著轉了一圈兒,果然讓他找到了其它的一些部分。
右側山體大概五丈方位,插著兩隻斷裂的手臂。一隻露出無根枯瘦蒼白的手掌,一隻露出半截兒斷層粗糙帶著腋毛兒的臂根。
正上方大概十五丈左右距離,一個沒有四肢和頭顱的軀體鑲嵌在山壁上,四周被密密麻麻的青銅小鎖包裹嚴實。軀體看起來瘦弱似梅幹菜葉,但心髒處竟仍在怦怦狂跳。
“孩子,往這兒瞧,咱家在這兒呢。”
蒼老的溫和聲音再次響起,安化侍循著聲音又找了好久,最後竟在離地五十丈的山體正中找到了一顆頭!
此刻他乃是魂魄形態,飄來蕩去倒是也沒什麼消耗。不過在如此詭異的世界裏見到如此詭異的山,又在如此詭異的山中看到如此詭異的頭,實在是令他絲毫都笑不出來。
那顆頭孤零零地鑲嵌在最上方,四周的鎖鏈密度高到近乎恐怖的程度,足以看出對封印之人有多麼的重視與畏懼。
頭顱沒有頭發,頭上的戒疤清晰可見,五官雖清瘦脫相但滿溢著慈悲與善意,實在瞧看不出有何邪魅與過人之處。
當然,安化侍看不出不代表不危險,越是這種家夥越讓其心驚肉跳。
“你是誰,為何會在此地,又為何召我來此?”
自從和溫叔牙訣別,安化侍已經開始學著主動發問。
眼下這老僧人應該渾身受製,但並不代表自己沒有逃生的可能。
安化侍所能希冀的便是這些青銅巨鎖,還有這座擎天撼地的大青山。
這老僧被困在此地絕對非一日之寒,沒準兒已經被無盡歲月的封印耗盡了神通也說不準。
“孩子,你得到了真天境仙人之血,肉體凡胎化作涅槃金身,當真是可喜可賀。”
老僧並未回應安化侍的問題,反倒是對血日荒原上的境遇了若指掌。
安化侍聞言不知該喜還是悲,畢竟感覺在對方麵前已毫無秘密可言。
“那鬼門關上的血當真是仙人之血?”
“是大概十萬年前古仙人的血,不過威勢早已被禁地法則消磨殆盡,你若是再晚來一萬年,恐怕便徹底枯竭了。”
老僧知無不言,依舊衝著安化侍笑得春風和煦,但安化侍卻已如遭雷擊。
十萬年前,古仙人血,十萬載光陰依舊未幹!
按照這老僧的說法,安化侍明白自己當真得到了仙人的血,而且是瀕臨幹涸的古仙人的珍稀血脈。
很難想象,十萬年前鼎盛時期的仙人之血會是何般模樣,那時候的仙人又會是何等的蓋世風采!
幾百滴古仙人晚年濁血,便能夠開辟完整的太古熔爐並將安化侍脫胎換骨,難怪遠古時代太古熔爐體質可以縱橫八荒肆意修煉。
不過,眼下不是感慨的時候,他還是得想辦法離開這位恐怖的家夥。
畢竟,能夠隨口說出這種話而麵不改色的老僧,真搞不好會是什麼震驚寰宇的鬼東西!
“我可沒想過能活一萬年。”
安化侍的態度有些發冷,好在是他沒感受到老僧窺探他的神識,也可能他根本理解不了老僧的手段與境界。
“孩子,你有了仙血澆灌的身軀,壽元已然突破了凡人四境的極限。即便你天資愚鈍,此生也遠遠不止凡人四境這般簡單。”
“壽元?”
安化侍對此還一無所知,但眼前的老僧似乎沒有跟他多說一些的意思。
“孩子,你踏入修行之道不久,有些事你今後定然會逐步知曉。咱家的壽元已經所剩無多,留在此地也難以重見天日,因此想要給予你一些難得的機緣。”
老僧言語中滿是慈悲與和善,倒真像是一位慷慨施舍的長輩。
隻不過,安化侍對這種話全盤不信,畢竟他根本沒想過和這種老鬼去耍心眼兒。所謂的機緣也根本不清楚是福還是禍,因此他準備將老僧的話全盤當做耳旁風。
“前輩,我不想要機緣,我隻想回到荒原自己的身體當中。”
“撒謊。”
老僧略帶笑意地罵咧一嘴,絲毫沒有遷怒於安化侍。
“你明明有入我魔道之心,為何現在見了祖師卻開始口是心非?”
“魔道?我不過是走投無路才學祭師功法的。”
安化侍說的都是實話,很明顯他全身的秘密都已被老僧看透,他也完全沒有做無用掩藏的必要。誰知老僧聽聞此話卻稍稍詫異起來,眼神微眯好似在看一個懵懂無知的牲畜。
“孩子,是誰跟你說祭師功法便是魔道?簡直是荒謬至極大錯特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