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經曆過絕望的人來說,點滴變數都會令其感恩戴德。
安化侍摸著頭上的冷汗,又細細品味了一下額頭涼意,心裏麵的雀躍更加高漲。
起風了!
在這種詭異的屍臭森林裏穿行了這麼久,安化侍總算是又感受到了風的氣息。
這種平平淡淡的微風令他通體舒泰,本已經徹底僵化的心再次死灰複燃。
他跑到水邊再次瞧看水中的自己,越看越覺得如今這副瘦脫相的幹癟五官順眼。
他記得很清楚,這一路行來一直都是黑夜高懸,雖說有月光但卻根本聊勝於無。
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發現竟能逐漸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了。
有倒影,說明有光。
眼下又有了風塵,這看似無窮無盡的蒼梧嶺總算開始有了趨向人間的正常變化,這又如何能讓安化侍不喜?
他仔細辨認了風的來向,發現和幽光打在泉水水麵的朝向別無二致。
他將鬼徹當做拐杖,拄著刀賣著力氣尋著風走。
眼下有了諸般變數,他也有了活下去的念想與動力。
路上,風越來越大,上方透過樹蔭落下的斑駁的光也越來越濃。
這光源和陽光完全不同,沒有任何朝陽的熾烈與穿透力,反倒是隱隱有些夕陽餘暉的血紅色澤,跟熟透的番茄被沸水燙過剝掉皮一個模樣。
安化侍一邊走一邊看,似乎感覺這光好生熟悉,但又著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這般不知又走了多少天,安化侍已經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具幹屍模樣。若不是有婆羅迦葉的支撐和自身真氣滋養,恐怕他早已化為一堆枯骨。
隻是這一路上他意誌逐步堅定,不再有絲毫頹然神色。因為他能明顯感受到風越來越大,透過樹冠灑在臉上的紅光也越來越濃。
這一定是離開的路,安化侍此刻的信念異常決絕。
四周的詭異樹木果然開始逐漸稀疏,到最後潦潦草草,最終歸於虛無。
出來了!
安化侍內心一片澎湃,但已幹癟的臉頰緊緊繃成滿月的弓弦,根本做不了喜悅的表情動作。
他顫巍巍地拄著鬼徹跑出山林,好似一個拾荒多年的深山老鬼。
此時的他渾身沒有衣服,隻有一個幹癟的包裹纏在重要部位遮羞,讓他跟野蠻人稍稍有了些許分別。
可是......
想象中的撥開雲霧見光明並未出現,當安化侍看清林外景致之時,他更加確認自己已不在現實塵世當中。
麵前是一片紅褐色的幹枯荒原,跟老祖廟夢境裏的詭異荒原有些神似。
沒有任何植被也沒有雜草叢生,隻有一片光禿禿的貧瘠荒地。
極為遙遠處隱隱有幾個黑點,看不清楚具體是什麼物事。
陣陣水流聲從遙遠的遠方傳來,聲勢不浩大卻異常沉重,仿若在激流拍岸的不是水而是水銀。
這裏的光源異常濃鬱,安化侍抬起頭,時隔多日再次見到了太陽。
一輪紅日高高掛懸蒼穹,安化侍卻感覺刺骨深寒的冰冷。
他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太陽,幾乎橫亙了小半個火燒雲遍布的高天。
他也從未見過如此雲層稠密的高天,厚實如棉絮的雲團交疊著摞在一起連綿成片,看不到絲毫天空本真的色澤。
“讓人發冷的太陽,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安化侍打了兩個噴嚏,此刻久違的體溫觸感也逐漸襲來。
他不知應該高興還是悲傷,畢竟這說明自己完全擺脫了那片噩夢森林,也說明他這光溜溜的身子有被凍僵的危險。
他拄著刀朝極遠處的黑點緩緩走去,沒有過多急躁,此刻的他也著實沒有太多力氣剩餘。
正所謂看山跑死馬,他這一走就走了將近一天時辰,但極遠處的黑點沒有絲毫放大的意思。
路上百無聊賴,他又開始仔細端詳天上的太陽。
由於太陽著實太大,安化侍有股它無處不在的詭異感覺。
他已經習慣了忍饑挨餓,連著走十幾個時辰,但頭頂的太陽卻沒有絲毫落下的意思,甚至連方位都不曾遊移半分!
“還是沒有日升月落,沒有凡世間的陰陽交替,這雲也忒多了些。”
安化侍此刻心境還算堅固,不忘吐槽一嘴這詭異的天空。
他想起在廬陵城內溫叔牙帶他吃的疙瘩湯,眼下的蒼穹便像極了這麼一碗濃稠綿密的疙瘩湯,而那個冰冷的太陽則是湯麵上一塊被打散流心的溏心蛋。
安化侍盯著這顆溏心蛋看了好久,唯有這樣能讓他不停下腳下的步伐。
看來森林裏落下的紅光便是這太陽所致,安化侍當初感覺這色澤異常熟悉,現在一看更像剝了皮的燙熟番茄。
仔細揉揉眼睛再多看兩眼,感覺又像是流膿的傷口淌出的沉澱濁血一般,令他渾身上下都感覺不大自在。
“如果是真正的太陽,不可能照不到整片森林。既然絕大部分森林還是一片黑暗死寂,那便證明這血日荒原和屍臭森林是兩個不同的地域。”
安化侍默默分析著,靠著精神力支撐往前,一口氣走到了黑點盡頭。
期間他又累癱了三次,昏昏沉沉渾身發冷也睡不安寧,眼皮上全都是暈染離散的紅色血光,令他有一股在娘親肚子裏睡覺的奇妙錯覺。
所謂極遠處的黑點,對整片荒原來說遠遠不是盡頭。
安化侍放眼四顧,三麵血腥蒼茫,回首便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黑色森林。
站在極遠處眺望,整片森林仿若百萬大軍重裝列陣的肅殺排場,從左到右皆望不到盡頭何在。
森林上方的蒼穹亦是漆黑一片,和荒原形成色調衝突的鮮明對比。
隻不過一個血紅一個黑暗,隻有至陰之象而沒有陰陽之分。
而那幾個黑點,此刻看清楚後令安化侍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他竟然見到了人,而且足足有兩個,也和他一樣渾身幾乎沒有遮掩。
兩個人相對而坐中間相隔一丈,一座圓形石拱門夾在二人之間。
石拱門很破很爛,石門內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沒有墳隻有墓的墓碑,同樣很破很爛。
安化侍朝前邁步,忽然發現竟無法踏入二人一丈之內,更加沒辦法去瞧看那座石門!
右側的男子稍稍朝他看了一眼,隨即冷冷拋下一句話。
“人生海海,無求無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知所求,不知所終。一無所有,輪回往生。”
“大......大師,我聽不懂。”
安化侍顫巍巍地拄著鬼徹,已經仿若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叟。
男子聞言麵無表情,抬手指了指安化侍的下身。
“把你褲襠上的包裹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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