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終章

七月揚柳綠,雙雙下杭州。乘花飛雪騎,縱情江湖遊。

兩騎踏著梁城最後一絲暮色入城,莫淩恒翻身下馬,隨在東方陵身後入了一家客棧,隻覺熟悉。掌櫃滿麵堆笑地從櫃台後閃身出來,瞧見來人隻覺麵熟,“兩位客官好生麵善,敢問您們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東方陵道:“住店。”伸手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兩放在掌櫃手心。掌櫃忙道:“兩位客官快上麵請。小二,備兩間上房出來!”“一間。”東方陵不鹹不淡地道。莫淩恒喉嚨一哽,掌櫃怔了半晌,才道:“您……是要一間?那這位公子?”

“他跟我一起。”東方陵道。掌櫃的擰起眉頭,頗為難的模樣,“客官您是不知道,小店的床鋪不大,您看著也不像手頭盤纏吃緊之人,還是莫要委屈了這位公子。”“他不委屈,你收拾出一間便是。”東方陵道。

掌櫃的再怎麼也不會不明白這位爺兒是什麼意思,登時視線落在莫淩恒身上,上下一掃,便瞧見這人腰側懸著兩柄模樣頗為詭異的刀。莫淩恒陰著臉看過去,涼颼颼的視線在掌櫃的臉上緩慢周旋,掌櫃的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你,你你……!”

這不是一年前那位活閻王麼!

入夜,莫淩恒騎在東方陵腰側,上下起伏,床鋪吱呀作響,壓抑的喘息斷續透過門縫。東方陵手臂箍著莫淩恒,在狹窄的小床上翻滾胸膛擠壓著彼此,莫淩恒麵孔扭曲,無力承受般手指狠狠摳進床欄,“慢點慢點,受不了……”

嘶啞絮語於枕側傳來,“這就受不了了?”莫淩恒眼珠斜睨,“你他麼……也沒好到哪去!”斷續的咒罵與急促的喘息交雜,齊齊於胸腔炸開兩聲嘶吼。

莫淩恒放軟身子,展臂抱住東方陵,腦袋一歪,已是筋疲力盡,半夢半醒。東方陵小心地挪動身子,將莫淩恒堵在裏麵,手肘撐著腦袋,看不夠一般瞧著莫淩恒安靜的睡顏,唇角微勾,分外愛憐地在其額角印下一吻。

東方陵閉上眼,呼吸均勻,莫淩恒緩緩掀開眼皮,藏著深情的幽黑瞳孔倒映著朝暮相伴之人英俊的眉眼,嘴角不自覺勾起一道硬朗弧度。

破廟森森,篝火搖曳,東方陵眉角挑起,瞧著莫淩恒僅著一條蟬翼般通透的褻褲,在眼前晃蕩著兩條筆直強健的長腿,“你這是作甚?”

莫淩恒叉著腿坐在東方陵腿上,“你當時一定是故意的。”東方陵道:“我不光是故意的,隻可惜今日無雨。”

轟隆一聲驚雷炸響,莫淩恒怔了半晌,忽地朗聲一笑。瓢潑大雨披頭而落,莫淩恒拉開門,燥熱炎夏滲出一絲清涼水汽。轉身之時,東方陵已將他推出門去。

東方陵一身蠶絲綢緞裏衣緊貼肌肉起伏輪廓,肩膀淡褐傷痕透出顏色,嘶啦一聲布帛裂響,莫淩恒兩手撕扯著東方陵的衣衫,袒露胸口大片白皙皮肉,暗粉瑟縮的兩點於風中戰栗,墨發糾纏緊貼在白皙皮膚之上。

莫淩恒口幹舌燥,喉結滾動,脊背重重擊在泥濘土地之上,青草泥土的芬芳滲入鼻腔,夾雜著東方陵身上特有的馥鬱濃烈,醉人心神。

東方陵兩手抓捏著飽滿結實的臀肉,低聲問道:“你知道你那天晚上對我說什麼了麼?”莫淩恒長睫掛著雨珠,順著臉頰流淌,紅唇開闔,聲音穿透雨幕,“什麼?!”

東方陵欺身而上,身子擠入莫淩恒兩腿之間,胯骨重重頂聳了兩下,學著莫淩恒的口氣,“小騷貨,瞎浪啥呢?”莫淩恒身軀登時僵硬,被東方陵翻了個身,絞著兩手手腕,按在堅硬石板之上,“臭娘們,你不賣老子還不嫖了。”

莫淩恒仰起腦袋,轉頭看向東方陵,“你叫誰臭娘們!”東方陵跪在地上,兩手一扯帶起莫淩恒上身,小臂鎖在莫淩恒脖頸,嘴唇貼在莫淩恒耳側,“你害我足足硬了一夜。”

雨水衝刷去莫淩恒稀薄的怒意,“你自己喜歡男人,難道怨我?”熾熱烙鐵摩擦著柔軟臀肉,東方陵道:“你說的倒也沒錯,屁股這麼大,不嫖真可惜了。”

莫淩恒猛地抓過東方陵的手腕,轉身正對著東方陵,冰涼雨水浸沒那對含著笑意的鳳眼,沿著瘦削的兩頰流淌,滑過白皙通透的脖頸,牙齒猛地咬上剛健筆直的鎖骨,宣誓般吼道:“老子今天就嫖了你!”

孫亦敏遠遠看著策馬而來二人,眉眼之中透出一股天成笑意。東方陵帶莫淩恒此番故地重遊,已耽擱半月餘,內四堂留守長安,鄭宜修重回杭州分舵,便陪同孫亦敏先至杭州,將莫振霄墳址重新休整一番。

再至別院,與離去之時似無差別,卻又天差地別。東方陵剛進門,小小身影疾奔而來,東方陵蹲下身,將曾寶抱了個滿懷。院裏盡是孩童嬉鬧之聲,東方陵還欲再開口,曾寶已從他懷裏掙脫,瞧著莫淩恒張開手臂道:“莫爹爹抱抱。”

莫淩恒笑著蹲下身將曾寶攬到懷裏,“怎麼?現在知道你的莫爹爹了?”曾寶小手推開莫淩恒,苦著小臉眼眶蓄著兩大包眼淚,“過些天還是要走,你們還回來幹什麼!我再也不理你們了!”

東方陵還未開口,曾寶已轉身倒騰著兩條小短腿跑到後院去了。莫淩恒瞧著曾寶方才還眼淚汪汪的,剛到後院便喜笑顏開,登時哭笑不得,“她這是不待見咱們倆啊……”東方陵站起身,“算了,孩子總是貪玩的。”

月涼如水,莫淩恒聽聞敲門聲猛然驚醒,朝身側一摸,被褥竟是涼透的。莫淩恒趿拉著木屐起身,推開門,一見是孫亦敏,手忙腳亂地隴上隨意披著的外袍。孫亦敏瞧了莫淩恒一眼,喉嚨裏哼出一聲,卻未開口,轉身便走。

莫淩恒自然知曉孫亦敏之意,跟著孫亦敏出門,走出幾步,便聞水聲。孫亦敏抱著手臂,下巴揚了揚,小聲道:“這大半夜不睡覺在那找什麼呢?”莫淩恒順著孫亦敏的視線望去,除了東方陵還能是誰。

庭院淺湖水線沒至腰際,東方陵渾身衣衫已被打濕,在湖水中艱難地挪動腳步,時而屏息躬身於湖底摸索。

莫淩恒擰著眉朝孫亦敏道:“娘,你趕緊回去睡罷。”東方陵對這走路沒聲的母子二人紋絲未覺,顧自摸索著。莫淩恒靠著廊柱靜靜地看著東方陵,隱隱有種預兆,抬腳便走。

莫淩恒行至一扇門前,瞳孔驟縮,指尖顫抖。銅鎖被月光鍍出金沙般的光澤,身後劈啪水珠碎裂在地的聲響愈來愈近,莫淩恒轉過身對上東方陵驚詫而難掩慌亂的眼神,“你怎麼在這?”

莫淩恒視線落到東方陵左手緊握的掌心,“你手裏拿的什麼?”莫淩恒問道。東方陵沉默半晌,隻得攤開掌心,鏽跡斑斑的鑰匙躺在掌心,兩道筆直深刻的疤痕於千瘡百孔的手掌之中顯得分外突兀,刺得莫淩恒瞳孔猩紅。

“你找它做什麼!”莫淩恒厲聲斥道。東方陵周身濕透,被夜風吹得顫抖了一下,“沒什麼。”莫淩恒快步走近東方陵,一把將人狠狠擁入懷中,“你是不是成心的?!成心讓我心疼!”

東方陵道:“我隻是想看看。”莫淩恒鬆開手臂,“以你的武功,卸下兩道門也不是什麼難事,你怎麼偏要……”“我想親手打開它。”東方陵道。莫淩恒眼底滲出一絲笑意,“傻子。”

東方陵指尖碾去鐵鏽,銅鎖哢嚓一聲解開,推門而入,浮塵撲麵。東方陵走進門,莫淩恒倚在門口,瞧著東方陵朝著床邊走去,臉色猛地一變,“等等!”東方陵轉過身,“怎麼了?”

莫淩恒撓著腦袋,“沒什麼可看的,趕緊回去罷。”東方陵環顧一圈,點了點頭。莫淩恒心跳如鼓,直瞧著東方陵換下濕衣,卷著一身濕漉水汽鑽進被窩才鬆下一口氣。

“枕頭怎麼沒了?”東方陵蜷在被窩,冷不丁將莫淩恒震在當場。差點忘了他們家這位過目不忘了!莫淩恒窘著一張大紅臉,眼神躲閃著東方陵的視線,“就……就可能讓人偷了唄。怎麼!你連個枕頭都舍不得?”

東方陵沒在追問,隻道:“沒什麼,睡罷。”

莫淩恒睜開眼,東方陵小臂搭著一件朱紅外袍,俯身問道:“醒了?”莫淩恒哼哼了兩聲,爬出被窩,坐在床邊木訥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伸開手臂,“過來伺候你相公更衣。”

東方陵無奈笑笑,拿過裏衣一件件替莫淩恒穿。莫淩恒眯縫的眼珠前朱紅色澤影影綽綽,晃動不止。莫淩恒全沒在意,閉著眼提上褲子,係上腰帶,伸手摸到東方陵送來的靴子,手中沉重粗糙的質感讓他猛地睜眼。

“這他媽什麼玩意!”莫淩恒猛地將手裏的金絲纏線鑲玉錦靴扔了老遠。再抬眼一看,東方陵一身大紅喜袍,靛青金絲遊龍攀附,廣袖流擺,華美至極,襯極了他的模樣。東方陵撿回莫淩恒丟出去的靴子,臉色沉了幾分。

莫淩恒瞧著東方陵臉色,語氣緩了幾分,打著商量,“咱能不能不穿這玩意?”東方陵嘴裏甩出不容拒絕的兩個字,“不能。”莫淩恒垂頭喪氣,低眸一看,爆發出忍無可忍地一聲暴喝,“東方陵!你他媽給老子穿得這是什麼玩意?!”

莫淩恒剛要抬手去扯,東方陵冷冷的視線掃了過來,無聲地製止了莫淩恒粗暴的行徑。莫淩恒悻悻放下手,青著臉,咬著牙,提上他百般不願穿的靴子,走到東方陵身邊,瞧著銅鏡之中映出的二人,緊擰的眉心緩緩舒展,“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東方陵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模樣,兩手穿過莫淩恒腰側將人緊緊鎖在懷中,下巴擱在莫淩恒肩膀,“好。”

春風得意馬蹄疾,碧藍天際被層疊翠綠遮擋,馬蹄聲碎,羅靳此番回杭州取回長琴,架在膝頭,坐於林間,輕撫撥弄,聲聲透徹綿長琴音掠過林梢,割裂葉梗,颯颯而落,翩似揚花。馬蹄聲止,兩抹醒目朱紅入眼。

如若驚鴻,墨龍朱底,昂頭擺尾如狂風驟雨,繡線精美,滿鑲耀石,熠熠生輝,紅袍曳地,長發飛揚,剛健挺拔的身形卷在紅袍之中,掀起一路血色腥風。東方陵隨在其後,金絲攀附,繁複華美,鋒芒內斂,緩步而來,神采如耀日當空,熾烈濃重。

一拜天地。

莫淩恒與東方陵比肩而立,深深吸入一口氣,彼此相望,雙膝觸地,額頭抵於泥土之上。

二拜高堂。

孫亦敏手掌撫摸著那塊質樸石料,眼眶盈著一潭幽光,幾按捺不住。東方陵道:“娘,我對淩恒,天地可鑒,生死相隨,矢誌不渝。”莫淩恒與莫明恒不同,孫亦敏隻覺自己養了兒子倒似嫁了閨女,千千萬萬的感慨集於心尖兒,酸脹難忍的情緒霎時決堤。

“娘你哭什麼。”莫淩恒眼眶泛紅,險險盛住淚光。孫亦敏正欲抬手,東方陵已從懷裏抽出巾帕,替孫亦敏抹去,“娘,往後我也會一如既往地對您好,您就當多了個兒子,該高興才是。”

孫亦敏臉上露出一絲笑模樣,嗔道:“高興什麼?!我兒子夠多了,你趕緊給我把這個最不省心的臭小子帶走!”東方陵忙扯著莫淩恒跪下。莫淩恒腦門重重磕在地上,淚珠滲入泥土,脊背顫抖。

“爹……您泉下有知,他對娘跟我都好得沒話說,除了不能給您生幾個大孫子,但我命好,還有個哥,莫家的血脈總不會因我而斷了……爹,我知道您現在若還在,肯定不會接納他。但爹你知道,我從小就倔,我這後半輩子就認準他了,您想拆也拆不散……”

東方陵仍舊跪著,直起身定定地看著伏在地上的莫淩恒。孫亦敏伸腳踢了踢莫淩恒,“行了,別沒完沒了的。”“一生一世,我莫淩恒隻愛東方陵一人。”莫淩恒直起身,腦門還印著泥印,咧著嘴轉過身看著僵如一尊石塑的東方陵,“聽見了麼?我愛你。”

夫夫對拜。

莫淩恒跟東方陵的腦門狠狠地磕在了一起,登時撞得眼前陣陣發暈,東方陵笑著將疼得齜牙咧嘴的莫淩恒拉入懷中,力道大得肋骨發疼,莫淩恒亦伸手抱緊東方陵,恨不得將彼此揉進骨血,生世不離。

後傳

幾年後……

莫淩恒揉著後腰起身,赤腳悄聲走到東方陵身後。

燭火搖曳,纖細筆杆在牆上被拉出一道不住搖晃的陰影,東方陵肩頭一沉,莫淩恒手臂從後抱上脖頸,半個身子倚在他背後,下巴壓在肩頭,“幹嘛呢?”

東方陵右手輕輕抓握住莫淩恒小臂,筆走龍蛇,側頭看向莫淩恒近在咫尺的側臉,低聲道:“你說呢。”

莫淩恒盯著東方陵靈活的左腕,筆鋒深淺得宜,勾勒出一個熟悉的輪廓,眸中升起一簇暖黃光澤,“你什麼時候又能畫了?”

東方陵笑而不答,不消片刻,莫淩恒伸出手指點著宣紙,“你畫我做什麼?”東方陵展開兩臂,“別站著,來,坐這。”

莫淩恒繞到東方陵身前,毫不客氣地坐上東方陵大腿根,一手撐著腦袋瞧著東方陵專注的側臉,另一手不老實地隔著褲襠搔刮著輪廓。

東方陵將莫淩恒又拉近了些,眸光陰翳,提筆沾墨,“老實點。”莫淩恒咧開嘴笑,東方陵勾起嘴角,在畫旁題字。

“好了。”東方陵擱筆,兩臂直接箍著莫淩恒打橫抱起,朝床鋪走去,“該收拾你了。”

燈火之下,映出四行狷狂字跡:

清淩隨世流,

紛爭何時休。

誰能破名利,

太虛任遨遊。\\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