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設在別院,安然親自操持,沒有意料中的珍饈玉盤。大盤大碟碼放著粗切牛肉,膝高酒樽擺在桌邊,海飲豪食,盡顯江湖人的灑脫氣概。
東方陵也沒想到安然竟會這般準備,而鄭宜修他們顯然很吃這一套,片刻便將禮節拋之腦後,熙熙攘攘鬧成一團,吃酒劃拳,好不熱鬧。陸離遠遠坐在一旁,抱著手臂,也不吃喝,周身籠著一層生人勿近的寒芒,一雙幽如深潭的眸子不知在看哪裏。
安然如芒在背,轉過身直直對上一雙冷厲幽深的黑眸。陸離氣質太過出挑,安然不可能不注意到此人。安然不在的這些天,諾大杭州在東方陵手中風卷雲集,驟雨欲來。
元寶早早差人去妙仙樓找莫淩恒回去,莫淩恒卻還是直到妙仙樓歇業之時才跟承德一同回到別院。
安然朝陸離走過去,視線在陸離腰側刀鞘上微微一掃,人已在陸離身前三尺處站定,拱手作揖道:“敢問少俠尊姓大名?”陸離上下打量了安然半晌,嘴唇開合吐出幹脆利落的兩個字“陸離。”
安然仍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這也在陸離意料之中。安然看著陸離腰間挎刀,淡淡道:“久聞白雪刀,今日難能一見,可否讓在下一開眼見?”陸離搖搖頭,卻一把抓住了安然手腕,強而有力的手指捏著安然手腕的暗匣,劈啪一聲響,銀鐲從中彈開,分為兩半。
安然袖口抖下颯颯銀星,陸離這才收回手,另一手按在刀鞘,拇指微推,漆黑瞳仁裏閃過一道刺目雪白。安然看著那古老刀柄之下,刀身幾近透明,光澤流轉如北境飛雪,夾著風聲呼嘯,凜冽寒氣迸散而出。
夏日暑氣硬是被逼退七分,安然手腕銀鐲落地,刀已入鞘,寒光頓斂。陸離剛毅的五官如冰封石刻,巍然不動,薄唇微顫,冷聲道:“你是花滿樓的人?”安然點頭道:“我知你要問我什麼,且跟我來。”
陸離跟著安然前腳剛離開正廳,莫淩恒便邁進門來。水墨正安排仆從上酒,眼角瞥到莫淩恒進大門,忙歇下手中活計,趕去東方陵臥房報信。
莫淩恒不緊不慢地穿過庭院,未至正廳便聽聞吵雜聲響,酒香撲鼻。跨進門檻,入眼一片杯盤狼藉,酒樽翻倒一地。渾天教這夥人一見莫淩恒,趴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也被踹醒了,五十來號人強打精神,參差不齊地叫了一聲:“見過少主……”
內四堂在渾天教算得上是核心所在,四位堂主地位僅次左右護法,平日也均在總舵,與莫淩恒關係頗為親近。四位堂主也鬧的歡了,或多或少帶著醉意,互相推搡笑鬧著。莫淩恒也沒想到他們竟在東方陵這鬧得這般歡實,臉上擠出一絲半真半假的笑來,不願壞了氣氛。
自渾天教總舵遇襲以來,已許久沒見他們這般歡實了。
包括莫淩恒,這些年,從未如昨晚睡得那般安穩過。莫淩恒跟內四堂主寒暄了幾句便借故離開,眼睛在廳中一掃竟沒看到陸離的身影。莫淩恒正朝外走,被守在門邊的東方陵一把扯住手腕。莫淩恒知道是東方陵,轉身之時臉上笑意頓斂,冷聲質問道:“陸離在哪?”
“他有他的事要做。”東方陵鬆開手,莫淩恒這才看到東方陵另一手裏拎著一壺酒。“他能有什麼事做?”莫淩恒擰眉,反拉著東方陵朝僻靜後院去了。東方陵任由莫淩恒拽著他,腳步刻意放慢,道:“安然知曉渾天右護法藏身何地。”
莫淩恒微怔,停下腳步,轉過身麵對東方陵,眉頭挑起,“渾天教的私事你也要摻上一腳?”“渾天教要除我。”東方陵瞳仁裏倒映著莫淩恒逐漸陰沉的臉色,語氣稍緩,又道:“我隻要你信我,足矣。”
莫淩恒左右看了一眼,確定方才東方陵所言除了他二人再無第三人知曉才鬆了口氣。東方陵也知道此處並非說話的地方,不再開口。莫淩恒定定地看了東方陵一會,歎出一口氣,無奈道:“他們怕你,所以……”
“我怕你。”東方陵臉上一貫的淡笑中帶了三分無奈,莫淩恒才猛地意識到,東方陵根本就是拿命在跟他賭。
“你還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打老子的主意?!”莫淩恒逼近東方陵,粗糙的指腹捏著東方陵瘦削的下頜,拉至眼前,一雙狠戾暴虐的眸子直直望向東方陵眼底,迸射出野性十足的火花。
東方陵隻覺一道熱流流遍四肢百骸,燙得心頭一麻。
一柄彎刀出鞘,啪的一聲鐵器相接的脆響,空氣震蕩出一圈漣漪。莫淩恒紋絲未動,陸離手中的白雪刀直直劈在自己的刀鞘上。莫淩恒手裏攥著從陸離腰間扯過的刀鞘,淩厲猩紅的視線落到陸離那張驚詫的臉上。
刀鞘格住劈向東方陵的上古寶刀,陸離握刀手腕傳來一陣劇痛,整條手臂霎時麻痹,虎口迸出一道裂口,鮮血迸濺。陸離抽身後撤,仍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莫淩恒手臂一甩,刀鞘朝陸離麵門直飛過去。
安然抱著手臂遠遠看著陸離跟莫淩恒對峙,嘴角勾出一絲得逞的笑來。猛地脊背一涼,東方陵的視線精準無誤地穿過枝葉間隙落到安然身上。
東方陵收回視線之時,陸離早已離開。
莫淩恒一把搭上東方陵肩膀,似乎壓根不把方才之事放在心上,道:“是爺們就陪咱喝個痛快。”東方陵點點頭,眼裏閃過一絲猙獰。兩人心知肚明,馭下無方,皆不戳穿,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暗濤洶湧。
莫淩恒提著兩個足有虎頭大小的酒壺,乒乓一聲落到桌上。東方陵冷眼看著莫淩恒抬手便掀開一壺,濃烈酒香撲鼻,另一手拿過海碗,嘩嘩清酒淌入碗中,激起一朵銀花。
莫淩恒脖子一仰,那碗酒還未漾平就進了肚,這等豪爽的喝法,東方陵雖見過,卻從沒見過這般粗獷,又能這般風情十足,越過碗沿拋過來的勾魂眼神,隻把東方陵撓得心癢難耐。東方陵一言未發,推開備好的玉杯就著莫淩恒使過的海碗,與莫淩恒一樣,倒了平平一碗,豪飲入喉。
兩人相對無言,一碗碗地飲著,莫淩恒雙頰暈紅,自第二碗起便眼光迷離,神色恍惚,低聲呢喃。而東方陵的眼睛卻越來越亮,嘴唇精準地對著莫淩恒貼過的邊沿,舔舐著他的餘味,仿佛喝下的壓根就不是醇香烈酒,而是碗碗爽口花露。一雙鳳目閃著清光,映著莫淩恒酒醉的模樣。
桌邊擺著十幾樽見底的酒壺,東方陵才站起身走到已經軟癱在桌旁的莫淩恒身旁,手掌在莫淩恒熱燙暈紅的臉頰上不客氣地摸了一把,繼而將其癱軟的身子拉起,身子彎下,兩手一托把人抱了起來,邁出的腳步穩健有力,神智清醒,沒有一絲醉意。
莫淩恒鼻子又聞到了東方陵身上特有的香味,格外濃烈,清冽如酒,熏得莫淩恒醉意更深,兩手探進東方陵領口,扯開一道大大的口子。
一隻手粗糙的手在東方陵身上肆無忌憚地探索,東方陵胸肌猛地繃出一道性感的弧線,聲音帶了一絲喑啞,道:“別亂動。”莫淩恒不聽,眼睛睜開一條縫,漆黑的眼珠睨著東方陵,突然喊了一句“菁菁!”
東方陵臉色猛地陰沉似鐵,視線冷冷一瞥,一手攥在精悍腰身之上,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擰。
莫淩恒吃痛地“啊!”了一聲,霎時慫得跟個乖貓兒般,收回手,腦袋靠在東方陵頸側,一股股熱氣撒在東方陵側頸,傳來一陣酥麻之感,賴了吧唧地道:“菁菁……”東方陵身子猛的一僵,神色愈冷。
“你再敢叫一個試試。”妒意染紅了瞳孔,沈俊彥都不曾讓東方陵如此失控,多少年寡淡的情感,似乎都在等這一刻,鋪天蓋地的爆發,將東方陵堅不可摧的理智燒灼殆盡,浮世獨顧你一人,你卻他麼喜歡女人!
——作者的話——
沒有比老大還憋屈的了!\\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